唯有这句话,晏蓁说得异常坚定,向来古井无波的声音中,明显能听出激动。
“……?”
闻言,晏萤诧异转身,却被晏蓁一下子握住了手。
“因为她是你的女儿,小萤。”
晏蓁抓住晏萤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是你的女儿,而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说要让她回来,那是因为,我更想让你回来啊……!”
老人激动时,眼角皱纹堆叠,跟晏萤记忆中威严年轻的母亲格外不同。
晏萤呼吸一滞。
脑海像是骤然被人拿铁锤打了一下,嗡嗡作响。
身旁,蓝莓树忽然发出了沙沙的声音,有洁白的花瓣被风吹落,飘飘忽忽掉到地上。
“小萤,我一直很后悔,在你离家之前,为什么没有把你留下。”
晏蓁从衣兜中,颤颤巍巍地掏出晏萤先前给她的木盒,目光中带着痛楚。
“我问过无限异常现象搜查司的石司长,你给我的这盒药,是一种顶尖的治愈类非凡道具吧。像这么珍贵的东西,你要在那个世界经历多少次生死,才能换到?”
“你小时候那么怕疼,每次被打都会躲在房间里偷偷哭,是怎么能在那个世界撑过来的……?”
老人声音颤抖,连呼吸都像是风箱一样,还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晏萤愣在原地。
她忽然有种,被扔到了聚光灯下的无所适从感。
当然,成神之路,从来都是遍布荆棘。
像她这样强大的无限流玩家,一路走来,历经过上百次大大小小的副本,与死亡失之交臂的次数至少也有数十次。
最危险的一次,她甚至只能匆忙撕下手臂上的止血绷带,勉强给苏时川写下一封寥寥数十字的遗书。
艰辛一旦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多么苦。
况且现在她已经有了自己要保护的女儿,真正站在了保护者的位置,更不会再喊苦喊累。
“……”
可即使明白这些道理,晏萤的大脑仍然是一片空白。
年少离家的她,早已把儿时生动鲜活的顽劣收起,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冰冷的外壳。
沉默寡言,有时不是不想说,而是已经说不出。
只是不知为何,那些她以为早已变成盔甲的疤,在被晏蓁询问的当下,忽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钝疼。
层层叠叠,如同折磨人的海浪,直朝着心头的礁石拍打而来。
那些没有亲人保护的日子,那些咬牙硬撑的日子,那些拼命为了向什么东西证明自己的日子……
突然化作一汪水潭,变得具象化了起来。
她仿佛看到小女孩时候的自己、少女时候的自己、身为无限流玩家时的自己,齐刷刷在眼前闪过。
每个朝前方努力奔跑的她,都在无声地说着同一句话。
——好疼。
——那时候真的好疼啊,妈妈。
妈妈。
晏萤嘴唇张张合合,脑海无数思绪掠过,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时间的滴答倒数声,在此刻停止。
“小萤,别哭。”
直到晏蓁伸出仅剩的左手,为她拭去沿脸颊流下的泪水,晏萤才惊觉,自己居然哭了。
她几乎已经忘记,上次流泪是在什么时候。
“……为什么?”
此时,晏萤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喃喃道:“为什么?”
像是在问晏蓁,又像是在问自己;仿佛没有具体的疑问,却又仿佛有许多的疑问。
此刻,晏蓁眼眸中隐有湿意闪动,艰难开口。
“妈妈……也是第一次做妈妈。抱歉,让你受委屈了。”
这是她第一次抛开晏家家主的身份,纯粹作为一个母亲,出现在晏萤眼前。
晏萤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让模糊的视野重又变得清晰。
“明明该道歉的,是我才对。”她苦笑着吐出一口浊气,将这么多年深埋心底的话语宣之于口。
妈妈是第一次做妈妈,她也是第一次做女儿。
从七岁那年晏蓁失掉一只右手来救她开始,折磨了晏萤这么多年的愧疚感、无力感、愤怒感、羞愧感,在此刻全部化作茫然。
像是气球泄了气,软绵绵地掉落在地,只剩下一张皮。
“那时候,是我没有阻止你。你才七岁,只是个小孩子,怎么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晏蓁叹一口气:“还有那时候,我不该一直体罚你。一个大姑娘,也是要脸面的。几十年前的教育方式早就过时,是我那时候做的不对。”
话音落下,带来无声的沉默。
可是很快,这种沉默便被猝不及防打破。
“……噗嗤。”
晏萤突然笑了。
正在努力剖白自己的晏蓁,错愕地看着晏萤:“小萤,是我哪里说错了?”
她怎么会笑?
老人缓慢地眨了眨眼,往常总是十分威严的面孔,破天荒有些呆滞。
“不是,妈,你一会儿说我是小孩子,一会儿又说我是大姑娘。”
晏萤笑着伸手擦泪,鼻尖微红,长而密的睫毛都粘在了一起:“到底是小还是大?这种典型的言语谬误,要是在狼人杀副本里,会被全票票出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