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柠鹿被扯得头皮发麻的脑袋想了很久也没想到自己哪里招惹到别人, 倒是其中一个男生她认识, 隔壁班的，早上刚跟自己告白被拒绝, 现在用戴着戒指的手有意无意剐蹭自己的脸, 笑得轻佻：“你说你要是答应我多好, 我们就不会这样对你了, 当然, 现在也不晚。你求我一声, 说不定我就心软了。”
那天姜柠鹿还算幸运，他们想刮花她的脸，被姜柠鹿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手工刀威胁着刺向男生的脖颈，恰好值班查楼的老师听到动静赶过来，当天才没有酿成事故。
后来姜柠鹿每次回想起这件事就感到后怕，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难以想象她如果没有随身携带防护工具的习惯，那天没有值班老师赶来，会发生什么。
她想，或许也会像剧本里写的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的整个人生都会堕入黑暗吧。
“所以，你到底要跟我聊什么？”
沈栀见姜柠鹿秀挺的眉头微微蹙起，鸦羽般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两丛抖动的暗影，似乎在强行压抑着什么。
姜柠鹿遥远的思绪收回，望向饰演剧中被欺负的小可怜沈栀，她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你的人生应该一直都是顺风顺水的吧？”
沈栀一脸狐疑。
这是什么话？作为全家最宠爱的掌上明珠，谁敢给她找不畅快。
她扬了扬高傲的头：“是又怎样，怎么，你心里不平衡？”
姜柠鹿坦诚道：“是不平衡。而且，作为被压迫的一方，不仅不平衡，还有些怨怼，愤懑，怪自己弱小，无能，没有能力反抗。因此内心偶尔会生出阴毒的想法，却又因为无力的现实不得不将这些想法埋葬，每天都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挣扎，直至最后爆发。”
沈栀脸上的表情怔了怔，好半晌，她才意识到姜柠鹿这是在帮她分析人物角色。
沈栀饰演的角色正是剧本中不堪欺压，又无力改变，最后精神崩溃一把火将全班同学烧死，抱着校花跳楼的人人眼中善良乖巧好欺负的小白花女主。
在她认为，只要演出小白花女主的可怜、隐忍、还有最后的爆发完成度就很高了，对于自己以往演的甜美灵动的角色也是很大的挑战和突破，没有意识到这个角色背后可以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
郑铎同样有些惊讶，然而短暂的惊讶过后，他眼里露出惊喜和欣赏之色。
这个剧本是他自己创作自己导演，一体化完成。
当初创作这个剧本的初衷，是才四处找素材的时候，无意间听到的一个关于学生被霸凌的故事。
那个女孩身上到处都是被尖锐的利器划伤的痕迹，胳膊和腿上遍布丑陋的疤痕，下半身因为抑郁自杀，从楼上坠下摔得瘫痪。
她的母亲提起这件事就止不住地流泪，年纪不算很大的妇人，头发却苍白得宛如七十岁老人。
当时郑铎就起了想拍一个校园霸凌故事的念头，但这种题材市面上已经有了，怕拍不出新意。
而且青春沉重的故事，并不是当前市场的主流，被生活打磨的观众们不喜欢自己的私人空间再添压抑和沉闷。
相比之下，大家更喜欢看无脑轻松的甜剧和爽剧。
正因为如此，郑铎在了解到一桩桩校园霸凌事件后，充分感受到一部分未成年人各式各样的恶。
于是他在某天突发奇想，脱离传统某个群体欺压另一个弱势群体的创作，升级为全员恶人。
所以其实，他剧本中的小白花女主并不是真正的小白花。
她是个在长期压抑下，伪善外表一点点被撕裂暴露人性阴暗面的一个复杂立体的人物。
不是像沈栀理解和展现的受到欺负试图摆脱困境的一个苍白小可怜，而是扎根阴暗的地底，在脏污的泥土表面开出的一朵风雨飘摇的花朵。
花茎脆弱易折，扎根深处藤蔓般的根系却已经在黑暗的地底蔓延至深处。
郑铎没想到姜柠鹿轻易就戳中了自己的创作初衷，原本对她是资方塞进来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此刻，这样的想法烟消云散。
“你接着说。”
郑铎皱巴着的一张脸舒展开，示意姜柠鹿继续说下去。
姜柠鹿便继续讲述自己的理解，果真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可沈栀还是有些困惑：“如果女主本来就有反骨，为什么不早点反抗，她有那么多次机会，随便哪一次，都能反击回去。”
“因为她承受不了这样做的后果。别人做错事，有人兜底，善后。她走错一步，不仅自己堕入深渊，也会把自己的家人拖下水，他们那种家庭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所以只能一忍再忍。”
姜柠鹿怀疑郑导写剧本的时候是不是偷偷钻进她的大脑里看过，不然为什么人物的背景和经历和她这么相似。
又或者，这些那些欺压别人的人和被欺凌的人本身都有着相同的共性。
“还有就是，她内心有阴暗面，却也有道德底线和善良的本性，这些是捆缚，但同时让她区别于其他人，没有沦为只会遵循和发泄欲望的恶魔，所以她才会陷入无尽的挣扎，又会在最后崩溃后爆发出更可怕的行为。”
沈栀听了，蒙上困惑的一双眼睛有些拨云见月的清明感觉。
而这时，郑导看向姜柠鹿的眼神已经不单单是惊喜和欣赏了，还隐隐泛着找到思想共鸣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