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目光追随着白雾出神,罗帐后倏得传出声音:“孤还以为你不来了。”
鱼郦拂开罗帐,龙凤拔步床上躺着一个俊美的郎君,身着寝衣,乌发披散,正侧身擎头看鱼郦,清隽的眉宇里镌着几分冷怨。
她站在床前瞧了他一阵儿,泠泠笑起来:“本来不想来的,可想起今日是下元节,宫中会有法会,想出来透透气,沾沾热闹。”
床上的郎君薄唇轻勾,坐起来,朝她招了招手,“倒是还爱热闹,孤还以为你打算在那笼子里修成仙了。”
鱼郦坐在他身侧,被他抬袖卷入怀中。
他身上有股浓郁的龙涎香气,是阁中散香盖不住的,鱼郦胡乱想着,他定是刚从御前议事回来,是了,姑姑要给他选妃,定要先得乾佑帝首肯,而这事,父子间总要通气的。
谁也想不到,章吉苑的密道通向的是东宫,而眼前这位与她秘密幽会、耳鬓厮磨的就是当今太子赵璟。
其实该叫他一声表哥,虽然他从来不应。
寝阁外日光逐渐西斜,鱼郦拢了拢亵衣领,歪过头,罗帐已经被赵璟挽了起来,他赤脚站在博山炉前,掀开镂雕的顶盖,往里撒了一把香丸。
余晖透过茜纱窗纸洒进来,落到他的身上,光影交错,半明半寐,竟让鱼郦生出几分恍惚。
赵璟的脸是无可挑剔的美,侬丽的凤眸,高挺的鼻梁,像贪心的画师堆砌浓墨勾画出来的,美得张扬极致,所谓郎绝独艳,世无其双。可惜得是,这张俊美的面容上总像覆着层薄霜,眉梢眼角潜藏着桀骜冷峻,再完美的鬓角颌线,都变得凌厉了。
他在鱼郦的目光中坐回床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脸上的脂粉在行事前已经被他粗鲁地擦去,如今素面朝天,无从掩饰的憔悴。
“听说你殿里的那棵海棠树昨夜被吹倒了。”赵璟的声音飘忽,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鱼郦的心抽痛了一下,装出不甚在意的模样,“是呀,不过是棵树。”
赵璟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忽得笑了,茶色瞳眸碎冰浮漾,亮得惑人,嘲讽:“不过是棵树,人都不在了,守着棵树自欺欺人罢了。”
说完,他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放在了鱼郦的唇边。
鱼郦乖乖吞咽下去。
她的乖巧却让赵璟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冷声道:“手脚凉得跟冰一样,再吃下去,等你想生的时候,只怕已生不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注:女主没有叛国,往后看就会知道,她比谁都忠诚坚定。
第2章
没名没份,生什么孩子
那药无法囫囵咽下,鱼郦含在嘴里反复咀嚼,倒也没觉得有多苦,只是吃完了,舌头麻麻的,半天返不过神。
赵璟盯着她看,眼角淬着些凉意,唇上却噙着些薄笑。
他问:“你就没想过生个孩子?”
鱼郦的思绪本有些飘忽,听到这荒谬的话,险些笑出来,“生孩子?没名没份的,生出来做什么,让他来吃苦受罪,待长大了怨恨我们么?”
寝阁里有一瞬的安静,也不知是不是鱼郦的错觉,她看到赵璟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目光也没有那么锐利了,他轻声道:“哦,名份,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放心,再等一等,我迟早……”
内侍尖细的嗓音打断了他的话。
“殿下,圣驾将至,现已到嘉肃门。”
从嘉肃门到寝阁,最多一炷香。
鱼郦脑子里“轰”的一声,忙起身去拾拣散落在地上的衣裳,匆匆穿戴好,正要走,赵璟追上她,往她怀里塞了个手炉和一盏宫灯。
她略微愣怔,赵璟已将她推进密道。
那密道藏在书柜的后面,赵璟伸手抵住柜子,微微欠身,目光灼灼盯着鱼郦,道:“你叫我一声。”
鱼郦心中焦灼,跺脚,“你又在闹什么!”
赵璟仍旧执拗:“叫我一声。”
寝阁外头脚步相叠,甚至有落辇的声音传入。鱼郦紧攥着宫灯手柄,轻轻唤:“有思。”
有思,是赵璟的字,两人自少年时亲近,这般亲昵称谓,都是叫惯了的。
可是魏军攻破宫城,两人重逢之后,鱼郦再也没有这样叫过他。
哪怕最亲密的时候,交颈相依,也总透着一丝疏离,再也回不到从前。
赵璟得偿所愿,倾身抱了抱鱼郦,退后几步,将书柜推过去,一隙光线被没入黑暗的瞬间,鱼郦隐约听见外面赵璟那清冽如玉石的嗓音:“儿臣参见父皇。”
鱼郦靠在密道的石壁上,像被抽干了力气,腿脚酸软,寸步难行。
她靠了一会儿,弯下身,将手炉和宫灯留在原地,自己仍旧如来时那般,在黑暗里摸索着往回走。
跌跌撞撞地回了章台苑,天边初降暮色,汤池被余晖染了半边绚丽,泛起涟漪。
她对着池面整理了发丝衣裳,平复了下气力,才出去。
回到春熹殿,鱼郦盯着院里海棠原先在的地方看,宫女来问,她推说身体不适,就没让摆晚膳。
她这地方偏僻,是顶安静的,平素不会有人来串门,到了晚上,宫女们就喜欢凑在檐下偷个懒,说个悄悄话。
青栀在外头听了大半宿,兴致勃勃地回来讲给鱼郦听:“她们说今日朝会,太子殿下贵体不适先回了东宫,连十月半的法会都没去,这是在给皇后脸色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