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荆自小娇惯,若有冒犯,诸位还请不要见怪。”
那黑脸大汉一直狭促打量两人,这会睁眼瞧清了这少年的容颜气度,心里头不禁赞许:是个长得十分好的。
怕是非寻常百姓。
他放了酒盏,道:
“小兄弟如何称呼?”
菡羞条件反射要张口,闻衍璋的手一捏她的,清润道:
“在下陆延璋。延年之延,半圭之璋。几位——?”
陆延璋?
她瞧着他骨节分明的手,一时难以置信地蹙眉。
这个陆,是她的陆没错吧?
菡羞想着,闻衍璋这么个顽强不屈的嫡系家族,就算避讳,怎么的也要取个同音字吧。
这直接改姓了?
他老祖宗地底下能安心吗?
桌上其他几人爽朗的自荐断了菡羞的讶异,一个个道:
“王老四,镖局二把手。你们这小夫妻都姓陆,五百年前还是本家呢,哈哈,有趣有趣。”
王老四,便是这黑脸大汉。
左边一络腮胡干脆道:“在下王虎。”
王朔边上坐的黑皮少年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
“王朗,我同你差不多大。你瞧着像是读过许多书的?”
不怪他冒昧,实乃好奇,毕竟大家伙都这么想的。
闻衍璋虽看不见,凭语气却也老道的识人,彬彬有礼颔首:
“从前上过私塾。”
王朔侧眼:“那还是位少爷了?”
“不敢当,”闻衍璋否认,又捏一把菡羞的手,她莫名抬眼,便听见他微笑,随后石破天惊来一句:
“我本是拙荆父亲的门生,蹭着听过几回课业罢了。”
眼观鼻鼻观心的菡羞:“…?”
编故事怎么都不提前告诉她?!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同一时转移到她身上,满满的探究好奇。
为了圆谎,菡羞讪笑:
“说来都是些羞臊事,我年岁大了找不到合适人家,稀里糊涂就同他成一对了。”
说罢,娇羞不已地低头下黑手,狠拧了闻衍璋一把。
他吃痛,面色不改,反手逮她的,也顺势低下头。
众人立即会意,识趣的不再问,反转了话头,说些如今行路情形,朝中相关。
菡羞默不作声听着,闻衍璋倒是异样会装。
那王老四有个中年男子通有的毛病——时政之上肚里没墨水,却爱高谈阔论,指点江山。还总要旁人来接一接话。
这和21世纪的某些恶臭中年大叔还真一模一样,菡羞下意识反感。顺便琢磨,这大叔十句话里九句都是骂闻衍璋这个暴君如何昏聩无能的,可知真正的暴君就坐在你对面?
咦…菡羞起鸡皮疙瘩,几回忍不住去看闻衍璋的表情。
偏偏几回都无功而返。
无他,闻衍璋一派淡然,似乎真就是个彬彬有礼的文人。王老四喝高了骂得唾沫横飞时他还能微笑,接上他上一句话:
“王兄方才说,那闻衍璋丑陋矮小,卑劣心狭。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菡羞不自觉把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胡说八道侮辱到头上了,心态可真牛。
怪不得能做反派呢。
王老四大笑:“年轻人记性就是好!陆兄弟,你说说,你说说是也不是,啊?那狗日的在位时只知道杀人,除了杀人他还做过什么?
要我说啊,闻氏就是不行,生来要亡。况且他到底是不是什么遗腹子,谁知道?现如今昭阳公主一个娘们当家,虽不服啊,却也挑不出错,总比暴虐昏庸好。”
闻衍璋淡笑:“确实 。”
反而菡羞听得却渐渐不舒服,试探道:
“那暴君好似并不曾什么都不做吧?我听说他给百姓减赋税,贱租农田呢。还有什么科举,不许任何人顶替,违者斩立决。”
握她的手微重,菡羞抿唇,反过来摸了摸。王老四一愣,哼道:
“那些算什么?蝇头小利。”
王硕也笑:“荷花姑娘,可不兴给败寇说好话。小兄弟,你说呢?”
闻衍璋拍一拍菡羞的手背,模棱两可:
“当是如此。”
这话题又揭过。闻衍璋很会接话头,起承转合玩得叫菡羞叹为观止,不禁在心底唾弃自己的口舌粗笨。
他真心装起来,是百分之两百的温润君子。
菡羞惊恐地发现,比起林嘉昱也不差。
真就是方方面面都能照顾到,让人如沐春风,还能适时的展露几分无知,以退为进。
很迅速的,这桌子的主场由闻衍璋操盘。
酒过三巡,闻衍璋成功套了话,让他们承诺捎一程,才施施然牵着菡羞回房。
店小二擦着桌,睨他们眼。
接下来两日,便都天天下午和他们聊天。在外两人都习惯了新名字,新身份,意外的也乐得自在。
第四天,冗长的车队出发了。菡羞和闻衍璋坐在放粮草的马车后头谢过镖队,就一起披上狐裘。
这时候雪还很大,冷呢。
走了些时候,他们休息。正好两人打盹醒了。菡羞闲着无聊,问他:
“我早想说了,今日出门收拾包裹,你好像很不喜欢那个店小二。他明明帮了我们不少。”
他殷勤的帮忙,闻衍璋反而故意坐包裹皮上不让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