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路过行礼。他卸下两肩疲乏, 自窗中窥见菡羞光着腿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那两条腿暖光底下蒙着蜡一般的光泽,匀称细长, 却不显得柴。脚趾翘了半数在盆面上, 润而圆, 好似不规则的玉团子。
敛眸,他抚了抚眼周进门。
他动作惯来轻, 菡羞犹自还在游神,不曾注意到房里已有另一个存在。
直到盆动了动, 她魂飞了回来。不知何时到的闻衍璋搬了个小矮凳坐她对面, 两脚卡盆边, 双黑压压的眼睛注视自己。
菡羞莫名抖了抖背, 拿过一边麻布要擦脚:“你回来了?外面怎么样?”
闻衍璋垂下眼帘, 注视浅浅的水里的两只脚,今日因楼毅而微绷的精神无由松懈。这普普通通的卧房也漾起平和的风声。
他看着菡羞半拉下薄绢裤遮住腻滑的大腿, 泛黄麻布泅出深色的湿痕,忽地,微弯了脊背:
“都好。”
感受到这态度的转变,菡羞笑笑,起身搬盆要倒水,却遭他拦下:
“放着。”
说罢,脱了鞋两脚抵进去。大了含羞好些的脚占满木盆。
菡羞一时没反应过来懵了,隔了会去拔他腿:“这是我洗过的,你疯啦?!”
真是小刀剌屁股,开眼了。
他俩别说用一个洗脚盆一样的水,连个剩饭都没互相吃过。这巨变就好比类人猿突然进化成星际战士,整得她直接凌乱。
偏闻衍璋吃错了药,两脚死死扎里头不肯挪动,还别菡羞手:
“就这些水,今日用完了明日用什么。”
说着眉头略提,竟反过来指责起人了。
菡羞被他理直气壮呛了句,唰地把手收回去:“难为你晓得节约了。”
太守府中水源匮乏,他们先前住的据点距离此处有些距离。运水很费功夫。搬进来的时间也不久,事情许多没落实好。
可往常就算不洗澡也是要全身擦一遍的。两人都挺爱干净,这点上菡羞心虚地不会提出任何意见。只是眼下水不够…那只好作罢。
然,“你不嫌脏?”
她憋了会还是忍不了,瞧着盆里两只算得上秀气的大脚一脸痛苦。
闻衍璋怎么突然就这么不讲究了呢???
水声哗动,他两手环抱,面色淡漠:
“你夜里睡着睡着便泅我一身汗,我何曾嫌弃。”
这…菡羞尴尬地缩缩脚,她怕热,经常一头大汗醒过来是没错,为此开始还给闻衍璋洗里衣道歉。不过,“身上的是身上的,脚是脚。这怎么能混为一谈?”
“呵。”答她的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少年不轻不重掀起眼皮:
“我不嫌你脏,不必担心。”
说罢顺手夺过菡羞手里的粗麻布擦脚,倒水关门。
菡羞窒息,随后默默攥起拳头。在入睡时趁机轻打闻衍璋背一拳泄愤。他一窒,佯装无异地躺下,在菡羞躺平时却寻机,猛一逮住她放松戒备的右手,捏一捏脆弱的虎口以示警告。
菡羞气不过,趴他上空歪嘴斜眼,做个丑陋的大鬼脸才翘着嘴翻回去,房里却蓦然凭空嗤一声,闻衍璋胸膛震动,连带床都小小晃荡。菡羞一愣,刚看过去就见他转身,留一个宽阔的背影。
轻薄的衣角尚还晃动,显然余韵未消。
她噎住,猝然察觉:“你笑了?”
“你,”菡羞倏地羞耻心爆炸,上手摇闻衍璋胳膊:“你笑什么!”
闻衍璋噗地又笑了声,再也绷不住,勉力用食指抵住双唇想克制一二,可两只软地相宜的手攀身上又羞又恼地摇地更大力。菡羞那张嫣红愤怒的脸似乎就在他眼跟前跳。
无论如何也挥不开。
他从来平直的肩膀都笑得往里蜷缩,好像彻底无法忍受,憋了许久,“哈!”一下朗声笑开。
清越的沉缓,跳动着比六月落雪还要难见的快活。
菡羞臊地脸滚烫,干顿了会连连倾身,终于扒开手钻进闻衍璋臂弯,借月窥容颜。
甫一看清,五雷轰顶。
晦暗中八颗白牙莹润反光,眼眸狡黠愉悦地眯紧在一块,笑得恍若得了宝贝的稚童。
那是从头到脚,叫她猝不及防,在他身上前所未有的欢快。
她一瞬惊到忘了眨眼,眼睁睁看着闻衍璋捧腹,眼角都笑出串泪花,骤而两手一圈他脖子,咬牙切齿:
“你是不是恢复视力了?啊!你肯定看见了,你看见我刚刚出糗对不对!”
啊啊啊啊!
“你怎么这样啊闻衍璋!你这个——王八蛋!”菡羞恨不得以头抢地,掐死他算了!
腰部发力,菡羞同一尾鱼似的扑腾,奋力去扒闻衍璋的眼:
“你说,你什么时候看得见的!难怪,难怪我有时候觉得你的眼睛有点变化了。你禽兽!亏我还在你面前毫无保留换衣服那么多次!我——”
她顾虑他这些时候连轴转的忙碌,小心地不去问这些,合着一腔真情喂了猪。
总之,“去死吧!”
闻衍璋喉中不住哼笑,肆意一揽身上乱动的手,径直叫人当啷倒怀里。菡羞无能狂怒,急得想哭。
“你又欺负我啊!”
虽然这样很矫情,但是菡羞就是很生气!
他好半天才止住这笑意。拍一拍菡羞的腰,少年豁然睁眼,簇两道银白的星影。直勾勾对上她的眼睛,这回不加半分掩饰,不燥也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