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他温声软语:“林姑娘姿容独绝,萧某一眼,已觉与旁人不同。”
后来的记忆在好日光下,全氤氲成了一场美梦。少年少女情真意切,为一见钟情对抗名利与身份,对抗整个京都。
互诉衷情,携手同游,相定终生,洞房红烛,举案齐眉。
直到刽子手高高举起的利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那冰冷的白光,将虚无缥缈的梦境劈得粉碎。
萧俟厌倦嫌恶的脸,落胎的那碗褐黑刺鼻的红花汤……所有的记忆都变成了虚伪怨恨,血肉模糊。
被粗糙的大手强行按下头颅时,泪流满面的林姿看到落在木枷上跳跃的阳光。
木枷将她脖颈以下的部位挡住,那年的好日光再也不能落到她的肩膀。
曾经焰火般明媚怒放的朱砂红梅,已成了一地破败。
再也没有重重花影中的一片,能恰好在她左肩开出一朵模糊的花斑。
她那些费尽心机的讨巧设计,到头原来敌不过上天随手捉弄的一笔。
时辰已到,刽子手举起利刃。
呼啸风声里,林姿脑海里最后浮现的,不是萧俟,不是孜熙郡主,也不是那个未曾出世的孩子。
小小的林策脸上带着新添的伤痕,从怀里掏出两个已经被压扁的冰凉寿桃形的馒头,献宝似的递给她:“阿姊,生辰快乐。”
那晚也是除夕夜,整个淮南王府欢声笑语,灯火通明。
她只能牵着弟弟脏兮兮的手,窝在王府发霉的角落里,哆哆嗦嗦地挤在一起取暖。
小林策手忙脚乱地给她擦眼泪,握着拳发誓:“阿姊不哭,以后阿策有出息,给阿姊过一个全天下最好的生日!”
小林策说这话时,除夕的烟花恰好咻咻升空,缤纷绚烂全落进了他稚嫩的瞳孔里。
映亮了里面对阿姊满满的依赖和心疼。
白光落下时,林姿嘶哑地呢喃了一句:“又快到除夕了啊。”
可惜,她再不能牵着阿策的小手,一起看烟花了。
血花喷涌,尘埃落地。
第71章 懵猴子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辰时钟响, 金銮殿高门大开,众臣鱼贯而出。
各色朝服混在一起,三两结伴, 不时相互道礼寒暄,延续着朝上的机锋向外行去。
毫不客气地拒了小皇帝的御书房邀约, 谢逐临闲庭信步地孤身走在人群的最后。
冷面阎王凶名在外, 通常没有朝臣敢来找他搭话。
不过今日, 谢逐临才踏出高高的门槛,就看到一身绯红的傅重礼在台阶下如中流砥柱,逆流而立, 向他露出一个微笑。
谢逐临波澜不惊地将向前迈的步伐换了个方向, 吩咐身后的吾十六:“今日从午极门出。”
谁都知道谢小侯爷倍受皇帝宠信,府上马车独得了随意入宫的恩典。
但见那挂了“谢”字灯笼的马车, 骨碌碌往午极门的方向去,还是有几个大臣不禁窃窃私语。
一大臣啧啧道:“午极门昨日才行的刑,谢大人不守规矩也就罢了,倒也不嫌晦气。”
“人家掌的衙察院,赵大人你莫非忘了那是个什么野蛮地方?”旁边的御史嗤之以鼻 ,“哼, 什么冷面阎王, 我看他就是对那般血腥地求之不得呢。”
“话虽如此,说起这个午极门, 明明也太平了这么多年,忽然出了一个萧少夫人,真是让人唏嘘。”
中间须发皆白的老臣抚着胡须, 目带忧患地摇头。
马车驶远, 众臣的声音渐小地听不见了, 一向沉默驾驶马车的吾十六头一回,忍不住有些嘀咕:“大人何必绕开傅大人,倒显得咱们衙察院怕他似的。”
马车里静寂无声,修长的指骨略略掀开车窗帘,露出半张云淡风轻的脸。
他在意的从来不是傅重礼。
淡然的目光远远落向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午极门。
他眸底微沉。
同样的红墙琉璃瓦,现今的午极门却好像从整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摇摇晃晃地脱离出来,又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沉血雾。
那段晦暗的那段时日也是这样,从午极门开始,那血雾蔓延至整个皇宫,再将整个京都、整个大夏吞噬殆尽。
谢逐临面无表情地放下帘子,心中绕上若有若无的郁气。
他一时想起很多遥远的故人。
眸底翻涌间,车榻上的一件月白鹤氅忽而映入眼帘。
情绪一顿。
淋湿的少女倔强蓦地闯进脑海里,勇敢奋力地将那些回忆全部挥散,然后回头,坚定不移地望着他。
她问:“谢逐临,你怎么做?”
谢逐临垂眸,目光逐渐平静。
如今不同往日。
他已经足够为想保护的人,撑起一片朗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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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察院,高楼。
小院里横七竖八放置了许多陈旧的画框残骸,中间立着了个崭新的画架,少女在中间手执画笔,正洋洋洒洒地在纸上笔走龙蛇。
谢逐临进来时,任阮正好收了这副画像的最后一笔。
“谢大人。”她脸上还带了颜料,扭头得意地将画举起来给他瞧,“你看看,可还满意?”
他心情颇明朗地,从她鼻尖上的一点墨迹移开,转向她手中画像。
然后目光猛然凝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