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油,让她一下子联想到自己第一次入寝殿时一瞥而过的狼藉妆台。
爆炸,稻米油, 则让她想起了稻米油的原料也能被制作成面粉, 而后者遇明火爆炸,是前世警局科普的消防知识里屡次强调的。
粉尘悬浮于空气中达到一定浓度, 燃烧爆炸起来的威力不亚于炸弹。
两相结合,她很快在自己那些一眼而过的记忆里,找到了可疑的对应点。
那妆台底下混在一处或黛或红粉的屑末里, 虽染了脏黑, 还是能看到其中掺杂的白色粉末。
乍一眼看去的时候, 众人应该都不假思索地,将此物归结为敷脸的妆粉。
但是任阮犹记得卷宗上,有寥寥无几的两三句瑶池殿宫人的初口供。
其中有一,玉芙公主上妆,用的是铅华。
那是一种将白铅调和珍珠粉等养颜成分,化成糊状的面脂。
那这些白色的粉末会是什么?
脑海中再闪过途径瑶池殿各处时,都无意瞥见的零散白末,她心中当即警铃大作。
这很可能就是爆炸的罪魁祸首!
果然,在赶来仔细辨别过寝殿里的白色粉末后,她确定下来,这就是面粉。
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寝殿里怎么会有面粉这种东西呢?
毫无疑问,这是凶手带来的。
而在寝殿外面寻到的四散面粉残迹,也支撑了粉尘爆炸这一作案手段的推测。
听完少女条理清晰的复盘,谢小侯爷的冷脸却没有分毫缓和。
他无所容心地把玩着手里宫灯的长柄,问:“解释完了? ”
“谢大人若不信,大可将这些粉末带回衙察院进一步鉴定,看是否为面粉。”她说,“还有,也可以让金吾卫扩大搜索范围,检查瑶池殿各处,看是否都被扬了粉尘。”
他沉默片刻,不再看她,锋冷冽然的眉眼一敛,反手将宫灯插回她的臂弯。
说的很好,但这不是他想要的解释。
“ 任阮,你──很好。”
他出口的话一顿,终究依然落成了冷冰冰的讽讥。
谢逐临冷淡淡地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任阮呆立在原地,五味杂陈。
下一瞬,原本凄凉死寂的废墟里,忽然涌现出一大批靛蓝衣人来。
他们手中提着罩住火烛的宫灯,分批往瑶池殿各个方向行动探查,将整座废墟照的恍若白昼。
杜朝也混在其中。
他手里还傻乎乎地撑着那把伞,颠儿颠地朝任阮奔来:“任姐,你在这里啊。”
任阮将兜起的粉末都转交给拿着证物箱的金吾卫,放下裙摆,安静地理了理褶皱,才直起腰来,看向杜朝的眼睛。
“你去哪里了?”她第一次语调有些冷锐地这样盘问他,“我明明很清楚地听到你的声音,一直在往我这边过来。”
“你说下雨了。我走出寝殿往你声音传来的地方去,可是一个人也没有看见。不止是你,所有驻守在瑶池殿的金吾卫,刚才全部都消失了。”
“杜朝,你去哪里了?”
“啊?我……我刚刚,就是……”杜朝被她被一番问题打的措手不及,吞吞吐吐,“你知道,就是……呃……”
任阮脸色一沉,她加重语气:“杜朝,告诉我。”
杜朝顶不住,眼一闭全交代了:“吾十六把我拖走了,说是谢大人的命令,让我不准出声!”
不准出声?看着她一个人在原地焦急,很好玩吗?
任阮简直要气笑:“这是什么意思,这样严肃的案件,恶作剧吗?”
“反正谢大人有他的道理。”杜朝不太服气地小声嘟囔,“任姐你不也是,你也知道是在宫里这种地方的案件……”
顶着少女狐疑和错愕的灼灼目光,他声音越来越小,不敢再说,索性抱着伞跑了。
只留下任阮一个人立在原地。
头顶的油布密集啪嗒雨声作响,周围灯火明亮,侦查取证的金吾卫们脚不沾地地来回穿梭,忙碌至极,时不时低声交流着进展。
唯有少女低着头,孤零零地站在一个被烧焦的花坛边上。
以她为圆心,周围空荡安静,仿佛被整个明亮而活跃的人流隔绝开来,独她一人僵硬地,陷留在那个阴森凄厉,鬼影摇曳的漆黑残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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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察院的鉴定报告出来得很快。
夜半时分,就已经确认在瑶池殿各处搜集完毕,得到的大多白色粉末,的确是面粉。
而且如任阮大胆的猜想一样,这面粉并非常用常见的小麦面粉,而是用大米磨制而成的。不过现场的面粉并非出自御膳房那般精细,而是颗粒不均的粗糙。
很像是凶手自制的,或者从什么不正规的地方临时赶工出来的。
而无论是大量稻米油的来源,还是大米粗磨的面粉的出处,都没有在京都各处店铺货郎那里发现踪迹。
于是金吾卫扩大了范围,已经开始往京都外的货源延伸调查。
任阮在承泽堂的西厢房睡不着,想起自己之前落在正厅里的画纸和画箱,索性披了衣服,推门而出。
从长廊转过,远远就见正厅里还亮着灯光,大约还有人在里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才靠近侧边扇门,她便听见了里面有人交谈的声音。
是吾十九的大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