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心要在御前总管面前再露一露脸,又回头正色厉声对任阮道,“郡君,您看不上奴才也就罢了,如今在大总管面前竟然还如此目中无人。”
小黄门摆出一副忠诚不屈的模样:“如此枉顾礼教,待到送郡君往慈禧宫时,奴才便是冒着以下犯上的胆子,也一定要如实向太后娘娘禀报,请娘娘郡君好好教修一番,以正宫闱。”
任阮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确因为太过紧张,竟当真忘了随着众人向这位御前总管问好。
自知有些理亏,她忙双手交叠,便要福身。
“郡君折煞奴才了。”
黄公公忙止住她,温和地笑道,“圣上念叨了许久,才听闻郡君总算来了,便赶紧打发奴才来接您。”
“还请郡君跟着奴才进来,免叫圣上久等。”
黄公公这话一出,立刻叫那飘飘然的小黄门如遭雷击,立刻重重跌落到现实的尘埃里。
“什、什么?圣上当真请了郡君来御书房?”他结结巴巴地看了看御前侍卫,“不是说圣上今日国事繁忙,不许任何人叨扰么?”
黄公公和蔼的面色一冷:“圣上的决策,你也敢过问?”
这样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唬得小黄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才不敢!”
黄公公不再看他,笑着将任阮请上御书房的台阶,才回头对着门口的御前侍卫轻声吩咐:“此人冒犯御前,冲重郡君,拖下去,杖责三十。”
“冤枉啊!公公!奴才冤枉啊!”
这一番形势的突然颠倒,叫小黄门大惊失色,绝望地磕着头求饶哭。
御前侍卫手下的三十大棍!那可是实实在在到肉的杖责,十杖就能叫人费了下半个身躯!
三十大棍,岂非将他这一条小命杖了个血肉模糊!
黄公公毫不动容地转身,冷漠地催促:“还不动手?”
“放他在此喧哗,再吵到圣上,连同你们也一并责罚。”
那两个御前侍卫哪里敢耽搁,当即将人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只余下一阵又一阵绝望的哭嚎越来越远。
任阮行至御书房门前时,始终后退着她半步带路的黄公公终于上前,替她缓缓推开门:“直往里头进去便是。郡君从前来过,想必已经熟悉了。”
他嘱咐时低眉顺眼,慈祥和蔼,全然看不出半分方才轻飘飘杖杀一条人命的决绝和冷漠。
任阮目光在他身上一划,并未多言,只轻声谢过,便抬步踏进。
平安被黄公公拦在御书房外等待,她便孑然一人,进了龙延香阵阵的内殿。
此时是午时,内殿里却将百叶玉色竹帘尽数放下,也不曾点起一盏灯火,昏昏暗暗如同夜间,烧得格外暖和的地龙叫裹着厚厚氅披的她才走了十几步,便有些薄汗微出。
总算到了谢逐临带她来时的熟悉地方,眼见那高高长长的明金嵌边雕囄龙纹书案,其上依旧堆满了庞大的明黄奏折,好些散开折角的卷页一直垂落到地。
满墙的名贵书画依旧,在角落唯一一盏小烛的微光中拉出昏昏的长影。
任阮环顾四周,仍然没有寻到楚询的身影。
她在心中扁了扁嘴,这又暗又暖又静的环境,怎么也不像是忙于政事的样子嘛。
倒是很适合在冬天里睡个舒服至极的大觉。
思及此,她一边唤了两声“圣上”,一边狐疑地往那明金嵌边雕囄龙纹书案后面走去。
这个楚询,不会又和上次那般,躲在高高堆叠的奏折后面睡觉吧?
转过奏折堆,昏暗中她却只瞧见了笔前边更凌乱的庞大书堆,依然不见人影。
任阮略略欣慰,顿时在心中后悔,怎么可以抱着这样心态去揣测人家呢。
上回进宫是凌晨,楚询还在睡觉也是情有可原。更何况人家是直接睡在了御书房,而不是后宫的温柔乡里。
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一直在御书房工作到深夜。
再何况,人家方才还把御前总管及时派出来给她解围。
瞧瞧,一个多么眼明心亮,善解人意的好皇帝啊!她怎么能觉得人家是躲在御书房里偷懒——
“哗啦!”
——呢?
任阮内心的谴责才进行到一半,忽然被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她忙竖起耳朵,正左顾右盼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御书房却又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好在几秒后,又是一声“哗啦”响,这回她留意听清楚了,是从那明金嵌边雕囄龙纹书案处发出来的。
紧接着,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哗啦哗啦”“哐当”声,从那庞大的书卷丛中,竟忽然爬出一个人来。
楚询仰面懒懒地倒在案上的书堆,伸手将还顶在自己鼻梁遮住了半边脸的一本小册拿下来,才睡眼惺忪地往任阮那边望了一眼。
“……”
任阮瞪大眼。
话说早了。
怔愣了一会儿,她才想起要行礼。
“得了得了。”楚询懒洋洋地挥挥手,“你在外头胡乱仗着我呛人的时候,可没这么恭敬。现下到了朕面前,还做什么虚礼。”
任阮有些赧颜,想将来龙去脉辩解一番:“圣上,臣女是为……”
楚询困倦地把脸埋在书堆里,又挥挥手打断她:“行了行了,没啥好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