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逐临正松斗篷系带的手指顿了一顿。
“嗯。”他垂下眼睛, 长长的睫羽似乎还沾着化开的湿润雪气,看上去竟有种很不相符的乖巧可怜。
他说:“十九粗心急躁,下次进宫不带他了。”
正扛着伞气喘吁吁追到门口的吾十九:?
拜托!是大人你自己听说任姑娘来衙察院了, 翻身上马一溜烟就没影了诶!
那还是他吾十九的马!
大人能骑他的马,他可不敢坐大人的马车。架车的吾十六还要他赶紧去给大人送伞, 他两条腿就是旋出风来, 也追不上他四条腿的心爱大宝马啊。
吾十九抱着伞, 蹲在门口愤愤不平。
不带他就不带他。不就是想让他留在这里,万一隔着宫墙信息延迟,好看顾任姑娘嘛。
臭吾六, 一点儿也不知道变通。
坏大人, 就知道欺负他老实。
不进宫就不进宫,就最近那个暗潮涌动, 动不动拉人出去掉脑袋的皇宫,他才不乐意去呢。
吾十九踢了一脚掉在檐下的冰棱,骂骂咧咧。
屋内的谢逐临鼻子莫名有点痒。
任阮半信半疑地眨了眨眼睛。
就吾十九那个小狗腿子,能忘记给自己心爱的指挥使大人打伞吗?
她慢吞吞道:“那你快些过来一起烤火吧,别着了寒气。”
谢逐临毫无心虚之意,夷然自若地一边继续松斗篷系带, 一边往桌边走去。
“听闻你有要事与我商议?”
他扯开系带, 习惯性将斗篷往身后一松。
桌边的小蛮意识到这位就是传闻里的冷面阎王,金吾卫指挥使谢逐临。她大气都不敢喘, “噌”地一下就起身给他让位置,还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接他的斗篷。
谢逐临露出一身浅青锦绣广袖缎衫常服,举止晏然地坐下。
“是的。大人想必已经知晓今日福膳斋的人肉羹案了吧?”任阮道, “人肉羹案被发现时, 我正好在现场。”
她正说着, 突然注意到站在谢逐临身后的小蛮。
似乎是才意识到自己接了什么,这姑娘一脸惊恐地盯着手上精贵的斗篷,捧也不是,放也不是。
一时间维持着一个手里高举着定时炸弹一样,把身子恨不得远远隔开和手分离的滑稽姿势。
眼见小蛮小腿打颤可怜巴巴的样子,她忙岔开一句:“小蛮,你要出去透透气吗?”
小蛮赶紧疯狂点头。
谢逐临这才注意到屋内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刚刚接过自己斗篷的那人,并不属于衙察院里。
他将目光从任阮关切的脸上,移到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小蛮背影上,若有所思。
他小小清咳了一声:“多谢。”
随着他轻描淡写的一声道谢,刚跨出门槛的小蛮差点双脚自绊,肩膀撞到门框发出“哐”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门外一道清脆的“咔嚓”声突如其来,好似是什么人失手将什么木质的东西折断了。
小蛮一边稳住身形,一边嘴上连着回了好多声“不敢”,眼睛往边上一瞟,正好和还蹲在门口一脸酸楚的吾十九对视上。
吾十九蹲在地上,怀了抱着长伞的两瓣残骸,呆若酸鸡。
小蛮:……
屋内的任阮有些担心,扬声问:“小蛮,你还好吗?”
“没事没事!”小蛮急忙高声回应,将门重新关好,“姑娘快和大人谈正事吧,小蛮告退了。”
听得小蛮声音里应该是确实无妨,任阮才将注意力重新落回来。
她继续道:“人肉羹汤的案件虽然非常恶劣,但似乎也不到能第一时间惊动寺卿亲临的程度。今日大理寺出案,居然就直接是新任寺卿傅大人领队来的。”
“而且,浩浩荡荡的大理寺一群人中,我竟没有见到应该按例督查的金吾卫。”
谢逐临眉心微微动了动。
“新任寺卿傅重礼,与我不和多年。”他对她并未隐瞒,“他与衙察院的政治立场不统一,接手了大理寺,自然会给我这么个下马威。”
“自他上任,已寻了各种理由,将在大理寺的众多金吾卫剔除,大大削弱了衙察院监察大理寺的职权。”
任阮颇为讶异:“他竟有如此手段,才上任不久,就能撼动衙察院这么多年在大理寺的监察地位吗?”
谢逐临:“自然是因为他身后,还背靠了其他势力。”
“当朝太后一直把持朝政,小皇帝日渐羽翼丰满,贾丞相势大多年,朝堂已成三足鼎立之势。”他懒懒道,“你猜猜,他属于哪派?”
任阮一时怔仲。
他现在是,连敏感的朝政问题都不避讳她吗?还是在试探?
她不太自然地说:“我不知道。”
在谢逐临告诉她三足鼎立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当今太后一直有着垂帘听政的极高地位。原主从前是个传统姑娘,二门不迈的,记忆里哪里有这些。
谢逐临“嗯”了一声:“我也不知道。”
任阮:……哦。
她干巴巴地把话头牵回来:“所以人肉羹案,现在衙察院是没有办法插手了吗?”
“衙察院没什么好插手的。”谢逐临无所谓道:“一个案子,傅重礼想查,就随他去查。”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可以插手。”
谢逐临邃冷的眼眸从她身上掠过,瞳孔深处瞬时及不可见地温缓了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