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直接对着走样的尸脸,画出原貌,所需要的可不止这些。
能做到复原尸体样貌,必须还要精通仵作中的许多学问。
譬如分析尸体死亡原因所造成的五官改变,尸僵的扭曲程度,浮肿溃烂的对于肌肉的改变走向,腐烂皮肉的复原等等。
吾十六对此持保留态度。
任阮不知道吾十六心中所想。既然尸体已经交给了仵作金吾卫,她便心无旁骛地将注意转向了尸体扑出来的那间正屋。
出乎意料的是,这里似乎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八柱雕花填漆大床上挂了销金撒花遮幔,床边的彩羽孔雀玻璃屏风后有一张极为奢美的梳妆台。乌木鎏金桌面上置的桃木嵌云母妆镜很大,其上喷溅的血印几乎将整个镜子蒙住,隐约倒映出妆台上琳琅满目的花簪珠宝,在一片血色里珠光流转。
整个闺房略显凌乱,妆台下的血迹里洒了许多零散的珠花,床边朱漆小几上的白觚倒在地上碎了一半。
房内没有激烈的打斗痕迹,但死者应该经历了一段挣扎。
几个金吾卫早在她之前就已经进来,正在动作迅速麻利地在房内各处探查取样。他们动作安静小心,专业得让任阮恍然如同回到了现代的凶案侦查现场。
且金吾卫身上功夫各个了得。她从床边走过时,差点被帐幔顶上无声翻下来的一个靛蓝身影吓得叫出来。
难怪他们的查案敏锐如鹰,是真的寸无巨细。
任阮在心里感叹了两声,最后在妆台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也是正房内金吾卫逗留最多最久的地方。
一个在对着妆镜上的喷溅型血迹进行测量;一个拉开妆台各个折屉,将其中珠宝首饰进行排查;一个半跪在地,躬身仔细查看横躺在地的蟠藤春凳,在地上用不知名的东西画出了个倒地的人形。
这样猛的喷射状和周边出血量,极大可能就是死者致命伤的来源。
妆台,应当就是死者被杀后倒下的地方。
任阮想起福膳斋中碎尸含有的品红散。这间房屋的主人,从妆台上款式新颖的珠花和衣匣里翻出来的鲜艳衣裙来看,显然也是一位年岁不大的女子。
那么福膳斋肉羹中的碎尸,会是来源于这间闺房的主人吗?
她紧蹙双眉,目光从金吾卫搜出来的闺房物件中一一扫过。
门口,被吾十九“贴心”安慰后的杜朝终于爬了起来,但还是不肯踏进来一步,也不敢靠近堵在后路正在验的尸体,只能生无可恋地抱着门板不动。
他呆呆地看着屋内众人忙碌许久,惊吓过后呆滞的眼里才总算恢复一点清明。
他忽然嘟囔道:“该不是情杀吧?”
房内人们各司其职,正专注侦查,并无人留意到他小声的叨念。
唯有懒懒靠在另一边门框的谢逐临,掀起眼皮睨过他一眼。
任阮依旧在妆台边打转。她站在不停上下腾挪的金吾卫身后,尽量不妨碍到他们的动作,踮起脚努力盯着被一件件搬出来的物件。
一个极具私密性的闺房,总应该藏着一些能够透露身份的东西吧?
但一直到金吾卫们的搜查结束,收集了许多样本和一些怀疑物件,并整理记录了许多页纸,却也都没能翻出什么极其具有突破性的证物。
好生奇怪。
待负责妆台的金吾卫也离去后,任阮终于开始亲自上手,一一拾起那些珍金美玉,举起来仔仔细细地看过。
这闺房的主人有很多极其嵌金镶玉的首饰,将许多小柜都塞得满满当当,甫一拉开,珠光宝气将人亮得都要眯眼。但她仔细再看,却发现绝大多数都极为崭新,丝毫没有佩戴过的痕迹。
或许是主人珠宝太多,轮不到戴这些吗,还是用旧一点的首饰都直接扔掉了?
她又认真将每个小柜和折屉都拉开检查。
但几乎所有过于华美奢侈的珠宝,都是崭新崭新的。反而有几支素色簪子,瞧着像是很常被佩戴的样子。甚至有些细微的磨损,也还被放在最上面的小柜,或是直接置于妆台面上的匣里。
那几支簪子珠花很是朴素,或为无华的白玉,或是最简单的桃木小簪,很不起眼,被完全淹没在一堆绮丽耀眼的珠宝中。
任阮心神一动。
她又看向妆台旁边的衣匣。打眼一看,尽是杜丹红如意捻金琵琶袖留仙裙、绛紫色滚边暗走银丝芍药曳地裙这类极其繁复贵雅的裙装,可也俱是崭新未动的状态。
那些半新不旧的衣裙只有两三件,都是些月牙白、藕荷色的简单襦裙。
她若有所思,转头将自己的发现告知大家,又向一位专司记录的金吾卫要来他方才写下的卷宗。
“这里,妆台靠从床方向有三节断裂白玉,周边散裂部分白玉碎片。”任阮指了指卷宗上的一句记载,“可以把那几节给我看看吗?”
已经收集好的证物立刻被重新送到她手里。
帕子上的三节断裂白玉不算太长,上面还有极细的雕刻云纹。虽然最下面的尖端被摔成平角,还是能明显看出,这是一支白玉素簪。
她低头看回妆台下死者倒下身形的描绘线条。
这个碎裂簪子被收集的位置,似乎就在死者倒下的头部附近。
“也就是说,死者被杀的时候应该头上正戴了这支簪子?”她又将卷宗往回翻了一页,确认其他首饰的碎片都没在这附近,补充道,“且只戴了这么一支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