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红墙青雀。◎
将太子送回寝殿, 公孙惠拾了药箱给他上药。
果真是细皮嫩肉,不过是摔了一跤,竟能摔出满手鲜血。
元蔚看着公孙惠欲为他涂药, 想抽回手,却被人死死拽住。
公孙惠瞧他情绪:“疼?”
元蔚摇摇头, 眼中的红还未褪去,眼眶还是湿润的,粘连了几根眼睫。
公孙惠收回视线,涂好药后, 将一开始带来的书简递给他。
元蔚迷迷糊糊问:“这是何书?”
“春-宫图。”公孙惠一本正经道。
“咳咳——”元蔚听到这几个字眼, 咳呛得前仰后翻。
他颤着手接过,悄悄揭开一页, 才发现公孙惠是故意逗弄他。
“帝师骗我。”元蔚不由自主地出声嗔怪,语气仿佛是同公孙惠相处了很久的熟人。
话也是说出口才觉得不合时宜。
元蔚小心翼翼观察公孙惠的表情,发现并未发怒后, 松了一口气。
公孙惠淡淡道:“这是山水集, 你上次问符命寻的书籍。”
元蔚神色僵了一瞬,在他装病之前偶有一次听公孙惠提及江山版图,心下艳羡。奈何早知自己连这宫门都无法靠近,念头还未成型,便被自己挥散。
下学时没赶上公孙惠,却遇见了半路折返的符命,这才有了今日这册书简的由来。
元蔚的眼神立即亮起来,公孙惠看见, 不着痕迹地扭开了头。
“多谢帝师!”元蔚站起身, 想行礼拜谢, 公孙惠躲了过去。
公孙惠说道:“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敬之人只有天子。”
元蔚收敛了脸上溢出的笑,帝师也曾告诫过,上位者,需得喜怒不形于色。
“本……本宫知道了。”元蔚试着去用规正的言语回答。
公孙惠的笑容浅淡了一些:“那太子便好好看吧。臣先告退。”
元蔚闻言,放下书,追问道:“帝师留下吃顿便饭?”
公孙惠未转身,眼底情绪晦暗不明:“谢过太子,不过——不必了。”
说罢,公孙惠径直离去。
符命听见脚步声靠近,方才从树上跃下。
公孙惠见状,问询:“怎在树上?”
“秋妙姑娘进宫了,再找您。”
符命向来是和公孙惠黏在一处,若是让秋妙看见符命,那东宫今日不得安宁。
秋妙,帝师府的管家娘子,也是公孙惠年少游历从外捡来的野孩子,后来敬香摔碗认做亲妹,目前在帝师府管着大大小小的金银支出,人情往来。
公孙惠在外花销一般都是随着心意,反正遇上大言不惭想要坑她一顿的,她也能让其在朝堂之上屁滚尿流吐出来。但总有那么几位暂时还碰不得的,这个月还扎堆来了,花销如流水,公孙惠最近见了秋妙,便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做得好。”公孙惠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往皇宫另一处小道走,“先去藏书阁坐坐吧。”
“是。”
藏书阁待至日暮时分,宫门即将落锁,符命上楼叫人。
公孙惠合上窗,手中是刚从信鸽手上摘下的密信。
“火。”公孙惠将卷纸拉直,先在室内燃放的香炉上熏了熏,然后放在符命点燃的烛台上。
藏匿的字很快显露。
“平阳已破。”公孙惠念出声,兀得笑了下。
符命垂首:“恭喜主子。”
公孙惠眼底寂寥,将纸递给符命:“烧了。”
“遵命。”
恭喜?她何喜之有?
就算这江山倾覆,恩仇都得报,她又向谁诉说这种快意?
她连家都没了。
早在十四年前,早在元夫易的刀下。
疼爱她的父亲母亲,常给她买花裙子、蝴蝶簪子的兄长,仍在襁褓中爱吮吸她手指的妹妹,都在一瞬间头颅落地。
公孙惠撑在桌案上,心口就像被万千碎石搅拌。喉间哽咽窒息,伴随着微末血腥气直攻丹田。
是不是只有活下来的人会这么痛苦。
公孙惠紧闭双目,等心口余痛消退。
符命早应备好药丸,神色透出一丝不属于下属的担忧:“主子近段时日心口绞痛越来越频繁了。”
公孙惠并未就水,将药丸倒在掌心仰头吞下。
她的眼神看着周遭漆黑的一片,冰凉似水。
半晌,轻嗤一声:“暂时还要不了我这条命。”
她的命,不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是属于慕容氏族千千万万死在元夫易刀剑下的所有冤魂。就算这不足一提的病症哪日要了她的命,也得是大仇得报,元夫易江山轰塌之时。
约莫半月后,太子“风寒”渐好,照例入文华殿听课。
符命正在整理室内的陈列,见到半开的窗户,一顿,随后问道:“主子,今日这窗……”
公孙惠合拢竹简的手慢了半拍,并未抬头,思虑片刻道:“合上。”
“是。”符命面色如常,伸手取下竹撑,将窗叶放下。
元蔚抱着两册书匆匆跑来,侍童照例在文华殿外停住脚步。
“帝师勿怪,”元蔚微微喘气,面色难得有些红润,“今日路上碰见狸奴,跳到我袍子上踩了脚印,赶回去更衣,没想到一来一回便误了时辰。”
“无事。”公孙惠掀袍在桌案前坐下,元蔚从侧门进入,坐在了垂帘后的小方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