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低声祈祷，隔着靡靡梵音，我听到他的心愿，金榜题名，一个庸俗的毫无新意的愿望。
过了几天，他来还愿，他脸上有遮不住的疲倦，面容消瘦，眼眶深深凹陷，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有好几天没刮了。
“学生才疏学浅，未能高中，今日离京回乡，特来还愿。”
我对他越发好奇，平常来还愿的香客都是所求灵验，愿望没有达成却还来还愿的，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从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见过他。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讲经的老师傅在台下为僧侣布道。
我想，我是心有挂碍了。
我开始无心诵经，每日坐在高高的佛台，注视台下来来往往的香客。但拥挤的人潮中始终没有他的身影。
我越来越烦躁，恨不得长出双腿去寻他。
又过了很久，烦躁逐渐消褪，我想他大概是不会再来了。
我开始继续跟随僧人诵经打坐，在一日日的梵音中，那颗曾经躁动一时的心平静下来，仿佛只是一颗石子投入湖水，激起短暂的涟漪之后重归寂静。
殿外的树叶绿了又黄，落了又生，也不知过去几载。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刚刚诵经完毕，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一个挺拔的身影蓦然闯入我的视线，那颗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翻腾。
是的，我再次见到了他，他穿着一身枣红色衣衫，不同于上次的消沉失意，这次他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感念佛祖庇佑，学生今日得上榜首……”
他还说了很多，但我已经无心去听，我沉浸在重逢的喜悦里，欢欣雀跃，那颗小石子投下的涟漪在经过长久的沉积后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27章 番外—嫣然2
他还愿完毕，起身离去。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似乎也被撕了一块，随他远行。
接下来的日子，我疯狂地诵读，妄图在经文中寻到片刻宁静。但是没有用，那些曾经萌生的念头，在被我压抑了几年之后报复性地疯狂生长，我想要忽视它们，可它们却长成了参天大树，不由我不去想，不去念。
我开始向佛祈祷，像那些前来上香的香客一样。不，我比他们还要疯狂，还要虔诚。
一次次，一日日，一月月，无休无止地祷告，我希望能够再见他一面。
在第一万零一次的祷告之后，我听到了佛祖的叹息，他问我是否心意已决，我坚定地点了点头；他又问我可会后悔，我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于是，我从佛前圣洁的莲花变成了开在路边的野花。
这是个僻静的山野，前面是蜿蜒小道，后方是淙淙溪流，而头上再无殿宇为我遮风挡雨。
火辣的阳光炙烤我，豆大的雨滴敲打我，呼啸的疾风卷噬我。但这一切并没有让我痛苦，因为我知道，我会再见到他。
是的，我终于见到了他，那时他应该是要去外地上任。
他的出现伴着哒哒马蹄声，听到声音的我抬起头看到那抹日思夜想的身影，你知道我有多激动吗？
我努力舒展花瓣，并且高声呼叫着。可是，他听不到，我当时快急死了。
万幸，他停了下来，将那匹膘肥体壮的骏马拴在离我不远的老树下。然后他拿出水囊，去后面的溪流打了点水，坐在我身边歇憩。
我仔细地打量着他，不想错过一分一秒。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清秀俊朗，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一点纹路，大约是朝堂之事颇令人费神吧。
他注意到了我，用囊里不多的水浇灌我，他还是那么善良，即使是面对路边的一株野花。
一切都显得和谐而美好，可是，美好的总是易逝的。
几个埋伏好的蒙面人突然从周围冒出，手持短刀，直冲毫无准备的他，他甚至来不及反抗。
我听到了刀刃入体的声音，他直愣愣倒在我身边，鲜红的血顺着刀刃一滴滴落下，滴上我洁白的花瓣，又从花瓣滚落到地面，身下的土地很快被血色浸透。
我放声嘶喊着，想要去抱抱他，可是无济于事，我甚至连只像样的手都没有。
于是，我自愿堕入地府，开在黄泉路上，忘川河畔。不为其他，只为再陪他一程。
奈何桥上，我又一次见到他。
我摇曳着被他鲜血染红的花瓣，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将花瓣肆意蔓延，沿着无尽漆黑的忘川铺出一条火照之路，他在桥上驻足片刻欣赏着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而后，端起孟婆汤一饮而尽。
地府的天地混沌无色，没有温暖的阳光，没有和煦的清风，只有忘川河下奔腾的凄厉嘶喊，还有终日游荡在黄泉路上无法往生的魂魄。
我日日看着无数人踏上奈何桥，饮了孟婆汤，投入下一个轮回。而我，死守在奈何桥边等待他转世时在桥上的片刻驻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黄泉路上开了家柳色茶坊，在这晦暗无光的地府，周遭除了阴差就是鬼魂，我不知道这家柳色茶坊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要和孟婆汤抢生意么？
这个问题在我心中徘徊许久，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如果地府有时间和季节的话，我会这样描述见到茶主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