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昭仪不懂太后的深意，她的眼眶更红，只觉得委屈极了。从小到大，姨母何曾这样训斥过她？
现在为着李氏这个贱人，连姨母都不帮她了。
她嚎啕大哭：“姨母你不疼我了，净是偏心向皇后。”
娄太后拍了拍外甥女的手，瞟了一眼跟着来的裴嫔，仿佛在映射什么：“皇后若是做错了事，自然该罚。但如果有人刻意挑拨，你却偏听偏信，一味胡闹，那就是你的愚蠢。”
太后当年也是混过后院宅斗的，高欢的女人有很多，她能立于不败之地，不知道耗尽了多少心力。外层的表象都是会骗人的，眼睛看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
她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裴嫔这种女人，娄太后见得多了。这些小门小户的女人一肚子鬼心思，惯会哄着高位的嫔妃，想要别人当出头鸟，净让她在后头捡尽好处。
裴嫔的脸色当即一白，太后竟然——
是她输了。
她没有输给这些贵女本身，而是输给了家世，输给了人家有个好姨母。
段昭仪的心思单纯，但只要太后尚在，她们一家人总会护着的。她自以为有几分聪明，但在真正聪明人的眼里，就像是跳梁小丑一样。
裴嫔当即跪下来，一脸焦急的模样：“是臣妾糊涂，也是听到消息，替陛下的身体担忧……”
“裴氏心善啊，是个好孩子啊。”太后看起来十分慈爱，“你替皇帝担心，皇帝也会念着你的好处。都说佛祖会庇佑人，哀家这里有几本佛经，裴氏且拿回去替皇帝抄写，好供奉在佛祖面前。”
好好抄书，别闲着没事出来瞎捣乱！
裴嫔捧着绣金的佛经，如获至宝。她知道太后愿意放过她，不再追究了。
她临走的时候看向太后身侧的段昭仪，心里忍不住羡慕。没有外人在碍眼，太后让人做段昭仪爱吃的点心，像是哄小女孩那样：“馨儿还爱吃五味脯吗？你小时候最爱吃獐子肉做的肉脯。”
原来昭仪的闺名唤作段馨儿。
段昭仪看着裴嫔领着佛经下去，以为裴氏当真要给陛下抄经祈福。她一直真心爱慕表哥，她愿意为皇帝祈福。
她请求道：“姨母，你也送我几本佛经，我回去抄了，好生供奉在佛前，求表哥长命百岁。”
娄太后叹了一口气，指头直接戳到昭仪娘娘的脑袋上。她恨铁不成钢：“说你是个蠢的，还真的是。裴氏抄书，就是相当于变相禁足，只不过脸面上好看一些，即使候尼于知道也不会反对。她敢挑拨你，我就要给她一个教训。”
她回头跟身边最亲近的嬷嬷，吩咐道：“这两个月，把裴嫔的分例减半，饮食上不许她吃肉食，衣裳不许有鲜艳亮丽的，不许在皇帝面前引荐她。若是问起，就说是我说的，信佛要虔诚。”
都是四月，转眼就到夏天，少吃两口肉，也不会折腾死人。换做是冬天，缺衣少食的，当真是会要人性命。
太后只是想让裴嫔吃点苦头罢了。
段昭仪缩了缩肩膀，这才意识到自己犯蠢了。她有些害怕，摇着太后的手臂，小声地说：“姨母，你……”
“这就怕了？以为我恶毒？”
娄太后摸着外甥女的脸，这张脸生得娇美，好颜色与李皇后不相上下，加上又年轻几岁，候尼于是喜欢的。
但是这个外甥女脑子不灵光，注定不会有多大的前程。
太后暗叹一声，可惜了。
候尼于并非是忠贞之人，他坚持立李氏为后，这可是一个汉家女人！
为什么皇帝要这样做呢？
娄太后猜到了几分，隐隐为儿子的野心感到心惊。若是守在北方这片地盘，选个鲜卑皇后自然最好，能得到老臣贵族的拥戴。
但哪里的汉人最多？
是南方。
若是有那么一天……那么多汉人为皇帝所治，皇帝又娶了一个汉人皇后，其中代表的政治意味就很浓厚了。
看呐，这位天子，他是一个包容的人。
娄太后想着年轻的皇帝儿子，她敢说，候尼于比当年的贺六浑（高欢的鲜卑名字）还要有能耐。在聪明的男人面前，你要是没有智慧，就别耍那点子小心思。
她突然说：“馨儿这样也挺好的。”
外甥女性格娇憨，蠢货都不会挖空心思去害人。候尼于不会防备她，甚至还会放心地宠爱她。
段昭仪：？？？
姨母这是让她继续保持作风？
她笑起来很好看，作小儿女姿态：“我都听姨母的。”
神态跟当年过来亲戚家玩耍的小姑娘一样，乖巧极了。
娄太后自己生了两个女儿，但因为婚姻的事情，大公主和二公主对母亲难免有怨恨。东魏灭亡，动手的人还是自家兄弟，曾经的孝武皇后和孝静皇后心里能好过吗？
公主不爱进宫，太后想念女儿，便把这份情感转移到外甥女身上。
她指点段昭仪怎么做人，对着外甥女说：“你且看我怎么办，怎么查的。”
她先是问人要了含光殿的起居注，这个是有宦官专门登记的。册子上写着帝后当真是熬了一夜，但最关键的是有一句“帝二子情急，拍门号哭”。
娄太后指着这一句，给段昭仪看：“你瞧瞧，绍德哭着找父母，他也一块儿进去了。”
段昭仪若有所思：“是哦，他怎么就跟着进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