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顶替了流云,也经历了她所经过的那些风光,可我半点不觉开心。因为我清楚,我早晚有一日会步上流云后尘,那是每个娼女的必经之路,没人躲得过。
“从江州回来我得了一笔钱,鸨母死后,我从她儿子手中将软玉楼顶了下来。我想,软玉楼在我手上,至少我不会逼迫责打那些可怜人。我请来琴师、乐工,教她们技艺,而后带着她们去往那些富室大族的府上奏乐演舞。我想让软玉楼成为不一样的欢楼,而不只是皮肉买卖。
“开始还算不错,可惜好景不长,那些高门大户也学南地纷纷蓄养起了伎乐,哪里还需要从欢楼中叫人助兴。”
即便是大族豢养的伎乐,耗费重金、延名师相教,最终也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意儿,说凌虐便凌虐,说狎玩便狎玩,说转手便转手,更何况是她们这些私妓。
去各府侍宴的机会越来越少,只能把重心仍放回欢楼,然而来欢楼的客人有几个真是为了听琴看舞?最终还是要走回老路。
可老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不仅要跟那些家伎竞争,还要与其他欢楼竞争。
客人都图个新鲜,来来回回总是那些人、那些花样,难免厌烦。
不需人提醒,芮娘也知道软玉楼需要补充新人了。
然能进这种地方的,不是被拐子所拐,就是被家人所卖,但凡有的选,谁愿意吃这口饭?
诱骗、恐吓、鞭打、调教……左不过就那一套,再熟悉不过。
正因熟悉,正因亲身经历过,芮娘才没法下狠手。
耳听着一声声哭求,看着那一双双恐惧绝望的眼睛,她这才意识到,心里但凡还有一丝热乎气,都绝做不了鸨母。
尽管楼里那些人从不唤她鸨母,而是亲切地唤她阿姊。可有哪家阿姊会让自家妹妹过这种日子、做那些事?
第450章 你最珍贵
“我终究不是做鸨母的料,生意越来越差,早打算关之大吉,即便没有那场火也是一样。”
软玉楼种种,姜佛桑从吉莲晚晴处听到一些,所以她对芮娘的态度才会如此,并不单是因她身世与遭遇之故。
自己尚在泥潭里打滚,还想着拉别人一把,怎不值得人敬佩?
“软玉楼若关,楼中女子如何安置?”
“身契给她们,由她们自寻去处,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能得自由固然是好的,但这世道,自由不是人人都要得起的。
两人心里都清楚,这些人多半没处投靠,又无以立足,最终可能还是会沦落风尘,步入另一家欢楼。
气氛忽而凝重下来。
芮娘有些歉然,正欲岔开说些松快的,就听姜佛桑道,“她们中若有擅纺擅织者,可入缭作,作纺妇织娘。”
缭作毕竟尚未易主,塞些人进去不算难事。
芮娘听后大喜过望,直言自己果真没看错人。
“此前虽不曾一见,但我知晓,无论是百货铺还是炒菜店,包括布荘,肯做软玉楼的生意,必是你这个东主发了话的缘故。我早就想见你一见,又恐……这不,想着都要离开了,便觍着脸来了。只想一遂心愿,不成想又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姜佛桑道:“算什么麻烦,缭作人手也总是不足。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可不是清闲地,要吃许多苦的。”
芮娘拍着胸脯保证:“你只管放心,我一定精挑细选,手艺不过关的绝不往那边送。至于苦,能吃这个苦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
两人相视一笑。
姜佛桑见芮娘很少碰茶盏,让人换了酒来。
芮娘果然眉笑颜开,“还是酒好。”
两人边饮边聊,倒是越来越热络。
想起什么,问:“那潘岳?”
姜佛桑直觉,芮娘的离开除了软玉楼自身的原因,多半也是受潘家人所逼。
芮娘点头承认,潘家人的确找过她。
“但其实他们不来找,我心中也有数。”
芮娘执壶为自己又斟了一樽,仰首喝下,媚眼已多了几分迷离之色。
“我和他,本就是没结果的。”
姜佛桑迟疑了一下,问:“或许你可以找潘岳商量一二。”
“商量什么?他又做不了家里的主,难不成让他带我私奔?”芮娘迟缓着摇头,“没那个必要。我是一个娼女,从他成为嫖客的那日起——”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呆呆傻傻的潘九。那个初进软玉楼,见了她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磕磕绊绊说不出一句整话的小胖子。
那时的他还很青涩,好似心里眼里只有她,即便她故意无视他、任人取笑他,他也不气馁,回回都来。来了也不与人争抢,更不懂大献殷勤,只静静坐于角落,仿佛远远看她一眼就心满意足。
可欢楼是什么好地方呢?酒色财气,早晚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尽管清楚潘岳的转变或许是为了自己,心底还是怅然得很。
想着已经那样了,念他苦恋一场,索性成全了他。
留他歇宿那晚,芮娘就知道两人之间没可能了。
“娼女与嫖客,”芮娘打了个酒嗝,“能有什么将来?”
潘岳也曾萌生过为她赎身、纳她为妾的想法,被她严词拒绝了。
她当时好像表现的十足轻蔑,自称宁肯为妓也不肯做妾。但其实她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