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战争爆发,国家被侵略,杨家男子们自愿挺身而出要去保家卫国,他们都知道自己会死在战场,于是耗尽大半家产举办了一场盛宴,全津城的人都为他们送行。
大敌当前,家国情怀比儿女情长更为重要,贺镜怀也不例外,他生在杨家,自然要承担杨家人的使命。
反正,反正他还有第七次机会。
于是他穿上军装,多年来第一次出了房门,去参加这场离别的盛宴。
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隔着面具他紧张局促地问她能不能一起跳舞。
那个时候,朝夕阁已经远近闻名,各家已奉她为上宾,她是宴会中最尊贵的人。
他记得她当时眼睛似乎受了伤,眼睛上裹着长长的黑色布条,听闻他邀约,她只问他是谁,然后便搭上了他的手。
“上位者不仁,早早带军队逃离,如今莫城敌军遍地,此去一行或许全军覆灭,你们杨家人有这觉悟,不枉此生。”
“我不能干涉世道自然发展,只能祝你好运。”
“敌人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屠戮无辜百姓,我们能保百个、千个就已满足。”他笑着说是应该做的。
可到底满不满足只有他自己知晓,他难掩无助悲哀,明明是最近的一次,他却要奔赴战场,生死难论,只能无声同她告别。
洋裙与军装在悠扬的萨克斯音乐中相叠、旋转又分开,他小心翼翼虚握着她的手,陡然生出一股近乡情怯之感。
他将心底的情意深藏在华丽的面具下,而她双眼被黑色布条裹住,始终看不到他眼中丁点感情。
那一场舞,是最浪漫的一支舞,无论是杨秉承、李元照还是现在的贺镜怀都永生难忘。
舞曲落幕,他礼貌地跟她说再见,转身奔赴死亡,用热血守护家国。
而她依旧被恭迎在高位,冷漠看着人间百态,失了记忆恍若无情无心的一具空壳。
最后杨秉承是被流弹击中要害而死,这一次死亡,他满心期待再次转生,他认为两人越来越近,第七次一定能成功。
然而佛却说:“明流残魂终被集齐,可他却再无修炼可能,盛怀音罪不可恕,你也不可饶恕。”
“天道想补偿她才求我给你七次机会,如今我不想了,都说姻缘天定,那我倒要看看本就天定的你们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第七次,我收回你的记忆。”
当时的杨秉承如遭雷击,心中忿忿不平,可不甘不服又如何?他在佛的眼里不过是弹指就散的一粒微尘罢了。
所以他只能接受。
贺镜怀说起这些自始至终没有太大的情绪,仿佛这么多年的挣扎只不过是寻常小事。
他嘴角忽然扬起一抹笑容,双眼定定看着她,眸光灼灼。
“人生就是一场赌局,就像当年一样,我赌我会被你带回商朝,这一次我也赌我能找到你。”
“但我也怕我赌输,所以我让云之名把这枚玉簪给你,总要留个证据表示我曾来过。”
“你看,我还是成功了。”
怀音被这目光看得深深皱起眉头。
怜悯心疼他的偏执是一方面,怅惘两人坎坷也是另一方面。
她没想到他会这样不顾一切努力拉近两人距离,怪不得第一次见到他红线平地起,原来是他赌来的一次机会。
“你没必要做到这地步。”她面上表情多了丝诧异与不忍。
两人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太对等,他付出这般就更加不对等。
他过于执着而失去自我,翻山越岭寻找,甚至还要去淌冥焰。
而她完全没有记忆丝毫不知,这一次遇见他第一刻更是对他生出厌恶之心。
何苦来哉?何苦来哉!
贺镜怀摇头苦笑:“可我就是不甘心,我们还没有开始就被迫结束,我只想拥有一次,哪怕就一次。”
他本来以为送她登仙他就满足,可是那些年日日夜夜陪伴在她身旁让他生出了階越之心,可佛一次次逼迫,竟然让他无比不甘,所以疯狂到放弃一切来赌。
他不懂错的是明流,为什么要惩罚他们两人。
此时此刻,怀音是无言的。
她静静地看着他,岁月雕琢记忆中李元照青涩的面容,如今的他更加成熟俊美,却好像没有灵魂。
因为他为她而活,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
良久,她叹声:“这是不对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哪里错了?”贺镜怀眉头微蹙,没来由地紧张起来,生怕她要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
“你的想法,还有我的想法。”怀音如是说。
不可否认她爱他,无论是曾经的李元照还是现在的贺镜怀,他总有办法润物细无声侵入她的世界,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但错就是错了。
他们两个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都活在自我世界里,他过于偏执,她过于理智。
这就导致了最初相遇的不平等。
她的遭遇让她充满不甘的恨,让她无法正视一段感情,所以当年她做的最多也就是默许他存在,并不挑明情意,更甚至将他当作一个手下看待。
她深刻知道爱情永远不可能是她的唯一,就像她被明流诓骗得知他快要死的时候,她想的也只是圆满两人结局,并不奢望永远。
因为永远是最不牢靠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