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记得的,是恨他爹。
这些年,他翻来覆去地想他爹的懦弱行径,想他爹给他带来多少麻烦和痛苦,好像把他所有的怨气都抛给他爹似的。
关玉树目中微红,渐渐有些湿润。
满腔怒意延续到今日,散了,可也晚了。
关玉树心里又有些激动,有些高兴——他爹是个英雄啊!
关齐却没看儿子,只深吸了口气,死死盯着李畅。
“……我闺女一点都不想死,就是被你折磨成那样,她还是想活,可我家里没钱,请不起好大夫,用不起好药,我儿子为此欠了人家好多外债,我拼命干活,但凡是能赚钱的事我都去做,熬了熬,挣扎了好些时日,我家秀儿……还是没熬住。”
关齐的声音越来越轻。
顾湘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也不禁伸手按了下自己肩上的斗篷,感到彻骨的寒凉。
天上乌云密布,倏然一道霹雳,开始下雨。
食客们却没乱,只是稍稍往棚子底下躲去,最外头的,排在最后的,肩膀上难免打湿了些,但所有人都没抱怨,没吭声。
秋丽和樱桃,带着乐儿几个,并赵素素,萧灵韵她们一起出来帮忙,将各种防水的布料撑起来,一直撑到对面谢家的棚子上去。
关齐也看着这雨水,喃喃道:“我闺女知道,她爹给她报仇了,我闺女能瞑目了吧?”
周围好些食客心里一揪,难受得紧。
云哥整个人陷在泥水中,喉咙里咕噜咕噜地一阵响动,目中也流露出一丝的复杂。
他当然不是什么好人,手底下不知沾了多少条人命,可他听到这一切,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倾慕之人造成的结果,他也不是一点别扭都没有的。
顾湘的目光从关齐身上移开,去看李畅,却见李畅那肿得只剩下一条细缝,比猪头还像猪头的脸上,竟不见丝毫的后悔。
她当然是痛苦的。
顾湘看着她现在的表情都觉得惨烈。
可她不后悔,没有半点反省的意思在。
甚至,顾湘能从她的身上读出各种混乱的东西,其中最显眼的一点就是她的不服气!
她认为弱肉强食本是生存法则,她不把关齐当人看,也不认为关齐的女儿是个活生生的人,在她眼里,关碧秀就只是个东西,是个工具,这工具让她不高兴,她当然是想怎么销毁,就怎么销毁……
堂堂公主,杀个人还不行了?何况她也没杀。
“呜呜呜。”
李畅哽咽不停,委屈得要命。
“父皇,父皇,您看到了没有,看到了没有!”
她几乎说不出话,却硬是啼血一般嘶声喊。
李畅现在痛得厉害,可她的绝望里渐渐又有些……希望。
她都这么惨了,难道父皇还不能消气?父皇一定会知道的,若是父皇知道了,一定会给她出气。
李畅盯着关齐,满脸的杀意:“我父皇会把你碎尸万段,你儿子,儿媳妇,你的亲朋好友,左邻右舍,都要给你陪葬!”
大雨倾盆。
李畅的声音其实不大,可莫名的,好些人竟还听见了,一时间毛骨悚然。
一片静寂中,忽有急促的马蹄声阵阵。
众人循声看去,隔着水雾,影影绰绰地看到墨色的甲胄在雨雾中闪闪发光。
“殿前司的人?”
李畅眼睛骤然亮了:“是父皇,父皇来接我呢!”
她喜极而泣,泪水滚滚而落。
云哥躺在地上,面上也露出些许的复杂的欣慰,他不求别的,只求公主先活下来。
吴奎四人略一转身,本能地挡在关家父子面前,心下却是一沉。
第五百八十七章 公主
李畅趴在车中,伸手死死地抓住铁栏。
“嗬……嗬……”
她的喉咙又干又痛,几乎说不清楚字,一时激动得厉害,不由自主地充入空气,发出奇怪的声响。
大雨倾盆。
雨雾中数十骑士策马而至,雨水打在他们身上,沿着盔甲的缝隙滚落,因着这盔甲防水做得好,这十几人到仿佛卷着一大片雨雾,霎时间席卷到食肆前头。
“吁——”
所有人齐刷刷勒停了马,翻身下来,带着一身水汽大跨步地走上前。
李畅肿起来的双眼也不由大睁。
父皇派人来了!
她心下一暖,心想这一回说不得她会因祸得福,身体上的伤肯定是很严重,但她不怕的,父皇富有四海,天下名医都会被请来给她治病。
太医院不是有个姓文的太医?特别擅长解毒。还有那位最受后宫嫔妃欢迎的辛太医,擅长治皮肤上的伤害。
去年张美人手背上让猫给挠出很深的伤痕来,就是辛太医配的药,那么深的伤口,愈合以后连条白印子都没留下,不光完好如初,那身皮子甚至比以前还要好些。
李畅这些年没太在意过自己的容貌,也没专门请辛太医过来给她保养。
她毕竟是十六岁如花的年纪,皮肤不必费心就嫩得能掐出水来,远不到会去琢磨那些东西的时候。
可该知道的,她都知道。
“怕什么,我什么都不怕。”
正因为她年纪小,从来没吃过亏,今天发生的事又太快,她虽然如此的痛苦,依旧不认为自己会输。
李畅坚信这痛苦一定会过去的,无论痛苦有多么地深重,她的父皇都会如以前一样护着她,告诉她,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