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小孩都洋溢着挤出来的笑容看他，眼神期待而孺慕，像是想跟着他走出那道门。
他无法长久对视这样的眼神，更无法面对他们的失望和挫败。
他只是孤儿院的一个过客，善心大发时能去一趟，没有心血来潮的时候，从来不会想起那里的孩童。
而住在里面的人，日日夜夜望着狭小的院子，从井底仰面看着天空远处。
乌灵盘腿坐在地毯上，微仰头看向戚绥，比较对方比她高，眉骨深邃英俊，浓眉斜飞入鬓，那双眼里居然有沉思，也有困惑。
她很惊奇，甚至说不清心底有什么感觉，只无意识说道：“世上本来就不会有感同身受，所谓的感同身受不过是骗局，是大屏幕上的一场戏。”
良久后，戚绥的视线从柔白灯光处落在乌灵毓秀的眉眼上，开口很轻：“那你在想什么。”
他们两个也能讨论这种问题了吗？乌灵朝他笑了一下：“你想知道？”
戚绥迟疑点头，但眸色沉静，似乎只因为聆听这个动作而显得郑重。
“我以前并不在海市的福利院。”乌灵手肘撑在自己膝盖处，纤细手指托着脸，姿势很放松，神情有些回忆，“我在一个县城里，那个地方比较落后，院里设施也比不过大城市。院长总是很忙，有时心情不好就会黑着脸。”
乌灵眼尾微弯：“那个时候的我不太能理解她，所以总是坐在屋檐底下呆呆地望着天空。天空会飞过很多麻雀、燕子、鸽子，翅膀呈弧形，从眼前咻地一下飞过去。”
“你问我在想什么，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像鸟一样自由自在，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种被困住的生活。我想去墙的另一面，去自由地生活，去追寻自己的模样。”
记忆中的那个地方总是灰蒙蒙地盖着一层沙，就连院长把孩子们提溜着摆在客厅里的行为都显得格外面目可憎。
她是一个人，一个会思考会说话的人，为什么要像商品一样在大人面前卖笑。
所以她总是板着脸，院长看她这副模样，很生气又很无奈。毕竟乌灵小时候长得很好看，眉眼钟灵毓秀，眼睛又黑又大，澄澈而明亮。
可她仇视般看着来领养的大人，谁也不会想着领养一个孤僻又怪异的孩子回家。
乌灵唇边溢出一丝无奈又自嘲的笑意，少时生出一身反骨，总是埋怨这，埋怨那。
她微微喟叹：“我那个时候很不听话。”
可院长也没有办法，县城里的孤儿院养了那么多孩子，资金层层克扣下去，就只够糊口。她没办法把每个孩子都照顾好，只希望他们都能找到好的家庭，所以在大人来临的时候，总希望孩子们都懂事又听话地笑起来，费力地“推销”他们。
可能院长就是不善言辞，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对他们更好。
长大了才想明白，可她回到那个县城时，县里的孤儿院已经重新划分，归为城市直属。
而院长也退休了，领养了两个残疾的孩子，就待在自己的小房子里开始养老生活。
乌灵的话把戚绥带入那个灰色的世界，他想，都说慧极必伤，早慧更甚。
寻常人不会记得这么小的事情，可乌灵偏偏记住了。不仅仅是记得，更是记得浮在半空中的灰色阴霾。
她真的有一颗柔弱又无比强大的心脏。
戚绥喉间干涩滚动，他想，他应该说什么？
他幼年时充斥着忙碌的课程，但那些和乌灵的经历对比，无非是何不食肉糜的无痛□□。
当然，他从来也不感觉自己幼年有多悲惨，他受高端教育、领高额零花钱、顺理成章考上大学，又留学读硕读博.......
如果他的起点是100，但乌灵的起点是负一百。
戚绥透过乌灵澄澈明亮的双眸，突然想起她在毕业典礼上自信又大方地说起自己是优秀毕业生。
她确实是优秀毕业生。
即使所有人的起点不同，可她也到达了普通人的顶点。
自信开朗，内心充盈，名校毕业，敏锐商业眼光。
即使没有他，没有星锐，但仍然会有下一个慧眼识珠的投资人，会有海锐、天锐......
他的目光绝不是同情：“也许没有卿卿，我也会在某个合作场合遇见你，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戚绥的眼睛其实很漂亮，只是周身气质过于冰冷，而让人忽视了他那双内双的眼睛。前褶窄、后褶宽，垂眼时纤长眼睫从眼尾缓缓铺成天然的眼线。
头顶的光落在他眼睫处，落下大片阴影。
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乌灵莫名盯着他的眼睛，从眼尾处的阴影往前扫，再看向鼻梁侧的阴影面。
戚绥被她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微飘忽，手指蜷缩，顿了顿才收回亮光看她。
乌灵对上他褪去傲慢后沉静而内敛的眼睛，猝然展颜一笑，戚绥登时耳根一热，心间憱憱，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他问道：“怎么了？”气势无端弱了一大截，只能左右交叠长腿掩饰，迎着对方清亮眼神，手指尖还有些微微发颤。
乌灵身子前伸，凑近对方，瞳仁极亮：“你现在说话比以前好多了。”
戚绥心尖一颤，旋即想起之前种种，突然哑然失笑，修长手指搭在颊边，微遮唇角的笑意。
以前确实不太会说话，他承认，嗓音低沉道：“以后还会更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