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子这才将目光从那堆尸块上,移到张七巧的脸上。但仅是一瞬,又回归到手头刚拼完的一块躯干上。
张七巧以为他忘记了自己,开口自我介绍道:“恩公,那日我在街上行走,有一辆马车横冲直撞过来,是你救了我。”
“在下张敦礼,是新科进士,被官家指派来大理寺任司直一职,往后我与恩公一处共事,还请恩公多多担待。”张七巧作揖道。
黄明子仍旧沉默着,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尸块上,视他人如无物。
张七巧尴尬地抓着头,有些不知所措。
许大人命自己来了解案情,可黄明子显然沉浸于手头的事情里,根本不愿搭理她。张七巧走也不是,再开口也不是,待自己终于能稍稍适应空气中的味道时,干脆找了个地儿坐着,干巴巴地等他。
一炷香、两柱香、三柱香的时辰过去...
黄明子终于缝合完躯干的大部分,抬头的一瞬,看到居然倚靠在墙上,已经睡过去的张七巧。
瘦巴巴的一个人,放着其他的舒适的官职不去,偏偏要来大理寺吃苦,真不知是怎么想的。
黄明子吹灭两盏灯,躺到了另一张验尸床上。
任务繁重,他打算歇息一会儿,醒后继续缝补。
这对于黄明子来说,只是个正常操作。对于睡醒后的张七巧来说,却是将她吓得够呛。
“黄仵作?黄仵作?现在什么时辰了?”
无人回应她。
黑暗中,她看不清脚下的路,被什么东西绊倒,一个踉跄,磕到床角。张七巧的手无意间碰到了一团软塌塌的东西,她下意识捏了捏,意识忽然清醒过来,慌忙丢下手中的东西,哆嗦着喊了一声,忙往大门的方向撤退。
她这一叫唤,黄明子和门外看守的衙差都清醒了。
“张...张司直。”衙差站了起来,看到张七巧慌张的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能明着问,只能解释道:“属下,属下见您累着了,想着不方便打搅您,就没喊您。”
“眼下...什么时辰了?”张七巧努力克制住情绪,问道。
“眼下,应当刚过戌时。”衙差答道。
这时,黄明子从验尸房出来,将张七巧又吓了一跳。
“黄...黄仵作,你是刚刚,刚刚在里面吗?”张七巧哆哆嗦嗦地问。
黄明子看她胆小如鼠的样子,略微皱起眉头,倒是衙差知道黄明子的怪癖,替他作答道:“黄仵作有时候累了,就会睡在验尸床上,也是节省时间,便于醒后继续工作。”
睡在验尸床上?这是什么怪癖?张七巧感觉惊恐,可瞧着衙差的语气,大家似乎都见怪不怪了。
“我,我先回去了。”张七巧正了正发髻,连忙离开。
黄明子看着她的背影半晌,眸色微沉,不知想到了什么。
“黄仵作?”衙差开口唤他。
“劳烦你再去帮我换两盏明亮些的灯来。”黄明子道。
“哎...好。”衙差无奈应道。
原本,黄仵作要是歇息了,他也能歇息。若是黄仵作挑灯夜作,他便不能躲懒。
张七巧回到地面时,发现许遵居然还没走。
灯下,他似乎在整理案宗。张七巧望向许遵的同时,许遵也留意到了她。
“张司直是在陪着黄仵作缝合尸体吗?居然在下面待了这么久。”许遵冷声道。
张七巧不好意思说自己睡着一事,只得尴尬地挠头。
许遵心知黄明子缝合尸体时一心一意,不会理会在场其他人。这位女驸马吓也被吓了,软钉子也碰了,想必能够知难而退了。
不料,张七巧挠完头后,居然主动走近,“许大人,我可否看一下案卷?”
第60章 被杀的婢女
许遵没有道理拒绝她,便将案宗交由她,谁料她看了后,很快提出一点想法:“民间有奇书《缺一门》,与其说是傀儡戏的戏班子做的把戏,不如是有人借用鲁班术来操纵纸人。”
许遵眼前一亮。
他不相信鬼神之说,却一直都知道民间流传着一些术法神秘绝妙。
“桑姑娘所见到的「纸人抬轿」场景,我当时也在。若是轿子里真的坐着一个人,哪怕是死人,也绝非是靠丝线操纵纸人,能够抬得动的。”张七巧补道。
“《缺一门》中有操纵纸人的详细之法?”许遵问道。
张七巧摇头,“我不清楚,应该也没多少人清楚。据称《缺一门》是被诅咒的禁书,习此法者,必定鳏寡孤独残里中一项。根本没什么人会去研习这个,除了些对术法有追逐欲望的人。”
许遵不由地多看了她一眼,“你知道得倒挺多。”
“少时杂书看得多,懂得就多些,其实我哥哥懂得更多,脑子又活,他若是在,定能为许大人你出谋划策。”张七巧说着,脸上露出落寞神色。
许遵深深凝视着她,压低嗓音道:“你请旨入大理寺,怕不是想借着这身官服去查你哥哥的下落吧。”
张七巧惊得一抬眼,她一向不擅长撒谎,被人戳破心事,根本掩饰不了。
“许大人,哥哥是生是死我不知,但若是还活着,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确实有此打算,但请许大人放心,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定不连累许大人,连累整个大理寺。”张七巧真诚地望着许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