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了,这种稀罕玩意儿,他见得都少,更别提弹了。
沈轻舟叹了口气,正想合上琴键上的盖子,不料有一只手伸过来拦住了他。
“你对这个感兴趣?”
沈轻舟回头,对上许知远饶有兴味的一双眼。
都说早秋是老虎,太阳比夏日还烈。今儿个却好,天上飘着丝丝薄云,遮住了炙热的阳光,只余下清透的几缕从云层的间隙里照出来,让人不觉燥热,只觉暖融。
许知远站在沈轻舟的背后,微微俯身,在琴键上随手弹出几个音。
然后,他转头问沈轻舟:“想学吗?我教你。”
许知远大概是顺手,在弹完之后把手搭在了沈轻舟的肩上。沈轻舟原本坐在那儿好好的,这会儿却忽然站了起来。他的动作有点大,夹杂着几分莫名其妙的慌张,连带着磕到了琴凳,腿上一麻,差点儿摔倒下去。
还好许知远扶了他一把。
“我怎么不晓得你这么容易被吓着?”许知远戏谑地笑了笑,又把沈轻舟按回了琴凳上。
近日温度高,沈轻舟贪凉,只穿了一件单薄长衫。长衫布料轻软,兴许是因为这样,所以显得他肩上那只手的存在感格外鲜明。
沈轻舟咽了一下口水,他稍稍镇定了会儿:“我对乐器没有天赋,还是不麻烦少爷了。”
许知远也不勉强,只是对他摆摆手。
沈轻舟没看明白,脸上带了些疑问。
许知远挑眉:“不是说没天赋吗?那还坐在这儿干什么,起来。”
闻言,沈轻舟立马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边。随后,他看见许知远坐在了琴凳上,然后抚过琴键,流水般带出一串乐声。
余音还没散,许知远便开口了:“这东西也确实难学,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弹给你听。”
窗帘被风扬起,底部缀着的流苏搔到沈轻舟垂着的左手上,他感觉有些痒,却没有避开,只是将手握成拳。这一握,再没有放开。
钟表总是这样,不按照时间走。沈轻舟想,有时分明过了许久,那时针却只走了一刻;有时分明不过须臾,时针却转了将近一圈儿。那个时候,连日头都要配合它落下山去,生怕拆穿了这钟表乱走糊弄人的秘密。
就像现在,许知远这首曲子分明弹得缓慢,慢得沈轻舟将过往将来都在脑子里走了一遍,不远的挂钟却只走了四分钟。
这不对,太不对。
上回落在他心上的雏鸟羽绒又飘荡起来,随着鸟绒细细轻挠,他埋在心底深处的一句话也慢慢浮起,它乘着风悠悠闲闲地浮到他的嘴边。
有那么一刻,沈轻舟几乎就要将它说出来。
等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许知远的唇边带上了笑意。
“这曲子好听吗?”
沈轻舟先是点点头,很快又觉得不够诚意,追加一句:“好听。”
许知远却没怎么管他的回应,只低着眼睛轻轻笑:“这是莫扎特的《安魂曲》,是我在唱诗班认识的一个美国老太太教我的。当时我去那个教堂是为了找人,可惜去的时间不对,大家都在认真做礼拜,我见状也不好打扰他们,于是便在角落里等了许久。我不信教派,因为无聊,便不时环顾一圈,只想找到了人便离开。说来巧也不巧,那日我要找的人走得早,我没寻见他,倒是瞧见了一个姑娘。”
许知远的话音像是山中寺里的钟,敲得沈轻舟清醒了些,也因为这份醒意,他心尖的那句话被稍稍压退,终于没说出口。
“那姑娘模样好看,气质出尘,唱得也认真,让人移不开眼。我因此多盯了会儿,她像是感觉到了,一转头,便也瞧见了我。”
许知远说:“我和夙姗就是这么认识的。”
夙姗,这个名字沈轻舟听过,只是毕竟生疏,他还是习惯称呼那位女士为金小姐。
身侧的手握拳握得久了一些,沈轻舟松了松,只觉得指节僵硬,动弹都困难。
可他面上毫无波澜,甚至还跟着许知远弯了眼睛:“这是少爷的缘分。”
“是啊,缘分。”
许知远手指灵活,在琴键上又走了一圈儿,带出的是《安魂曲》结尾时的一段。分明是一样的曲调,沈轻舟却觉得没有之前那么好听了。
不是曲子的问题,是他的原因。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沈轻舟想,或许钟表也没错,错的也是他。
有些东西从一开始就与外界的事物无关,即便那些东西本身也是外物。
而若从心论起,便是他逾越了。
沈轻舟自嘲地笑了笑。
他嘲笑自己对一些够不着的东西心存侥幸,分明无望,还想拿来问人,真是好笑。事实如此,他该知道的,即便他嘴硬觉得有希望,那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又或者说,自欺都骗不过,要欺人就更难。
阳光从窗外洒进来,许知远坐在那儿,身上笼着一层浅金。
他像是在想些开心的事情,半晌才起身。
他靠着钢琴缓缓道:“夙姗啊,最喜欢这《安魂曲》。”
沈轻舟浅浅地笑,嘴上附和着许知远,说了几句好听的话,自己心头上那句却滑落下去,再说不出了。
第三章
沈轻舟,你在委屈什么呢
1.
在今天之前,沈轻舟从没想过,世间事能够巧到这个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