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宋清安选了些朱钗,一支一支试戴着,“她定会弄个大阵仗,去气一气未央宫的那位。”
柳绮筠向来如此,她顺风顺水了一生,认为谁都该矮自己一头。恐怕她遇到过的最大挫败,一是淑妃,二是上回的裴卿。总的说来,她当真很幸运。
宋清安试戴了几支都不满意,于是又取出些新的来。
可惜啊……柳绮筠就是太幸运了,她从来都看不见自身以外的地方。她若当真大张旗鼓去迎接柳相,那不满的……恐怕不止未央宫一位了。
宋清安依旧没挑到满意的,忍不住轻叹出声。
如此老谋深算的柳相,怎就养出了这样的嫡女呢?
宫殿熏香袅袅,阳光穿户斜照,落在宋清安身上。镜前美人如月,只是月被乌云,难免阴郁。宋清安半天择不出一个入眼的簪子,渐渐带了气,信手一掷,金翠朱钗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竹烟一惊,赶紧上前:“公主没伤着吧?”
“无事。”宋清安突然失了打扮的兴致,悻悻将木屉合上。
“公主可是累了?要不要去睡会儿?”竹烟细声询问着,以为宋清安是为晚上要去宁水苑而烦躁。
宋清安瞧了瞧天色,距离晚膳尚早,不如就歇一会儿。
说来她这公主当得的确清闲,宫里既无太后,又无皇后,掌权的宸妃免了晨昏定省,皇帝对她可有可无。若她只求一份安稳,眼下便已实现了。
宋清安收回视线,可她求的,从来不是安稳。
竹烟给宋清安放下床幔前,宋清安叫住她,问道:“竹烟,我如今这般……值得吗?”她与兄长皆不知能否成功,他们孤注一掷,当真值得吗?
竹烟语气沉而柔,似是哄小孩般轻轻抚了扶宋清安的额头,低声说道:“公主按着自己心意来就是,无论如何,不要伤了自己。”
宋清安垂下眼睫,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帷幔垂落,床榻上昏暗下来,宋清安原先并未多少睡意,可现在床褥柔软,锦被舒适,熏香浅浅飘入帐内,她当真有些困了。
睡前总是会胡思乱想些,宋清安头脑沉沉,思绪如交错的枝桠四处伸展。
若是陆家没有出事……恐怕她与柳绮筠并无区别。
事变以前,宋清安是最受宠的皇女。不论是真情还是假意,只要是遇着宋清安的,后妃们笑脸相迎,宫人俯首屈膝。偌大皇宫,不过是她一人的欢场。
这种情况下,宋清安难免骄纵,幸亏还有淑妃管着些。
从前她也以为所有人、所有事,都该围着自己,可之后……大厦倾颓,尘埃落地后,她发现无人再似从前。
她渐渐明白,往昔诸般,不过是一场云烟。他们想攀上她的母亲,攀上陆家;他们从来不是围着自己,而是围着梁帝,围着……权。
没有权,谁都可以来踩一脚。
深宫向来吃人,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撑了这么多年。
那早逝的皇后……是否就因捱不住这吃人的地方,选择了离开呢?
宫中原是有皇后的,传闻她与梁帝青梅竹马,可惜在梁帝登基后不久,这位皇后就病逝了。
宋清安自懂事以来,便会不时听见有宫人议论。淑妃如此得宠,不仅因为母家势大,还因她与仙去的皇后生得极像。
这些纷扰的思绪团皱在一起,陷入混沌中。她在黑暗中下坠,渐渐睡去。
…
宋清安醒来时,帐中已彻底暗下。她睡得久了些,不免头脑发晕。宋清安又躺了会儿,才撑起身子坐起来,撩开帷幔。
殿里已点上了几盏灯烛,见宋清安醒了,竹烟便上前来。
“晚膳时辰已过了,婢子让小厨房煨上了粥,公主要不要用些再去?”
宋清安揉了揉后颈,这一觉没能恢复精神,倒是更加疲累了些。
“传吧。”
桌案上由宫女摆好了吃食,碗中还散着腾腾热气。宋清安小口小口吃着,却尝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睡前想起淑妃终究影响到了她的心情,吃着吃着,宋清安忍不住叹了口气。
竹烟偷眼看她,心下不忍,出声道:“公主,不如今晚就不去了吧?”
宋清安瞟了竹烟一眼,有些奇怪:“怎么了?”
“婢子觉得……公主有心事,应该好好休养。”
宋清安回想起上次与裴卿同榻而眠,她时时担忧紧张,的确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不过今日她提前睡过了,或许会好上些。
“替我梳妆。”
宋清安搁下勺子,声音轻柔,却不容置喙。
竹烟欲言,但迎上宋清安凉如水的眼眸,她突然没了话语。
宋清安坐在镜前神色惫懒,竹烟则沉默着给她梳发打扮。
这种沉默一直保持到了竹烟为她披上披风时,卓宁已提着宫灯在外等候,竹烟给宋清安系好带子,眼神忧郁关切。
“公主……”宋清安将将踏出宫门时,竹烟出声唤道。等宋清安转头望来,竹烟的声音又低下去,轻得只有二人才能听见:“公主……多保重。”
宋清安:……?
她心里疑惑,但现在不想多问。胡乱点了头便跟着卓宁去了。
竹烟的叮嘱并不是没由来的。
她跟了宋清安这么多年,哪怕宋清安什么都不说,她自己也能揣度到一些。先前宋清安问起值夜一事,竹烟便隐隐觉出些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