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付嘉言中间只隔了一个人,跨一步的距离,一眼就看到他的后背。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很高。一般来说,个子高的容易驼背,他完全没有,板正笔直,草原里伫立的青松一般,在人群里十分突出。
付嘉言突然回头,谢蔻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目光当中。
十几岁的大男孩,心里不藏事,最意气飞扬的年纪,眼睛就该像他那样的清透明亮,深色琥珀一般。眼底那一小块阳光的倒影,像嵌在绒布上的亮片。
谢蔻不躲不闪,偷看的是她,反而理直气壮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仿佛在问:怎么?
付嘉言扯着唇角,不浓不淡地笑了下,上下唇一碰,似乎发了什么音,但在广播的遮盖下,没人能听清。
但看他的表情,她猜测是某种不屑的语气词,比如说,啧。
昨天那一球,那一肘子,算是结下梁子了。
谢蔲想。
付嘉言扭过头,继续看别的班级走开幕式。
他一只手搭在班牌上,令其立稳,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腿侧。还以为他是好动的人,这会儿却一动不动,驻守王宫的守卫一样。
谢蔻听到后面的人轻声交流:“这么好的出风头的机会,被付嘉言抢了,班长心里会不会有意见啊?”
“没办法啊,人比他高,还比他帅,只能‘让贤’咯。”
女生又扼腕:“可惜,帅归帅,已经名草有主了。”
“啊?才开学多久,你上哪儿知道的?”
她声音压得更低,零星几个字眼传来,谢蔲将之在脑海中组成完整的一句话,大概是这样的——
“前两天,我看到隔壁班一个女生和付肩并肩从食堂出来,她蹲下系鞋带,付还主动帮她拿外套,然后又一起去小卖部,有说有笑的。”
听另一个女同学的反应,显然相信了这番说辞,并且感慨:“原来学霸也会早恋。”
“说不定还是初中就开始了。”
“学习、恋爱两不耽误,那才是神。”
在她们议论这件事后不久,谢蔲便见到了话题中的女主角。
开幕式结束,运动员们开始检录。
陈毓颖挽着谢蔲的胳膊,拉她去看比赛,说是付嘉言待会儿要比跳高。
热血上头,她似乎已经忘了昨天谢蔲和他“约架”的事,兴致勃勃的。谢蔲不擅长反抗,像一只破麻袋被拖着走。
跳高场地设在训练馆内,学生志愿者穿红马甲,拉了警戒线,观众一律拦在外围。
人群熙攘,喊着谁谁谁加油,还有的组成团的来应援,专门编了口号,声势浩大的,整个馆内都是回声。
付嘉言在候场区,他换了身专业的运动服,短袖短裤,胸口别着号码牌,露出白花花的臂膀——红花还需绿叶衬,有旁边黑糙的男生作对比,更鲜明了。
他正活络着筋骨,全神贯注地听旁边一个女生说话,脸上含笑。
高中男女生,在明确的“禁止早恋”的标识下,通常会刻意避嫌,怕多聊一句话,多有一次肢体接触,就被人发现。他们倒好,如此明目张胆。
陈毓颖也发现了,她拽了拽谢蔲,“那是谁啊?”
谢蔲摇头,她不好探听八卦、八方交际,哪能知道。
正巧,秦沛也来了,她们和他比较熟,陈毓颖叫住他:“哎,付嘉言旁边的女生是你们初中同学吗?看着关系挺好。”
秦沛托了托眼镜,伸长了脖子,仔细看着,陈毓颖狐疑:“你不会记不清你老同学的脸了吧?”
“有些眼熟,但是,”他摇摇头,“不认识。”
秦沛老实巴交的,他说不是,那就真不是。
谢蔲看看陈毓颖的表情,也许她少女心碎开的时候,裂痕也会蜿蜒到脸上。
“你喜欢上他了啊?”
“也不算吧。怎么说呢,高中要是只有学习,就太枯燥了,该立个神像在那儿,”陈毓颖两只手比划着,“用来仰慕、欣赏。”
而付嘉言各方面合她审美,适合当这座神像。
而神像一样的人物,不需要走下神坛,和供奉他的凡人们交流。
不过,神像刚摆上去,陈毓颖就意识到,付嘉言不是她理想中的神像。
他不能有七情六欲的呀!
谢蔻说:“博尔赫斯写过,爱上一个人,就好像创造了一种信仰,侍奉着一个随时会陨落的神。”
陈毓颖说:“这个博什么斯的说得对,就是这种感觉。”
陈毓颖追星,笔记本上贴了她偶像的贴纸,校园卡卡套是她偶像,经常哼偶像的歌。值得一提的是,她偶像不止一两个人。
刚分好座位,陈毓颖便热络地跟谢蔻聊起她偶像:拿过什么奖,出了什么专辑,什么时候开全国巡回演唱会,还讲,等她毕业,一定要攒钱买票去听一场,不憾此生。
不过谢蔻实在不感兴趣,只是出于礼貌,给予回应。
陈毓颖有些破灭,又抱有微末的希望,准备继续观察。
谢蔻就留下来,陪她看付嘉言比赛。
平心而论,不看人,这场比赛也是很有看头的。
一中有体育、艺术特招生,都放在一个班里,这次运动会,许多奖项估计会被他们班包揽。
其他班级也有个别比较拔尖的,譬如他们一班,就是付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