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近早出晚归累得够呛,掰手指头一算,至少多半个月没见过亲妈的面了……
姜冬月想了想也没头绪,干脆道:“睡吧,不想那么多了,过两天你妈劲头下去,估计自己就不来了。”
以她的经验,马秀兰很可能闲得发慌故意恶心人,只要洗上三五盆尿布,就得偃旗息鼓回家躺着。
但姜冬月这次错估了马秀兰,老太太不知道是自己开窍还是得了高人指点,第三次来时特意带了唐耀阳,进门就坐小板凳上不挪窝,干看着孙子四处淘气,一会儿拿树枝吓唬公鸡,一会儿拔鸡窝旁边的芫荽。
姜冬月:“……”
摸着良心说,她真的很不理解马秀兰的作派。有那闲工夫放自己闺女身上,唐霞也不能拙手笨脚的干啥都不像样……不对,唐霞!
电光石火间,这俩字仿佛旱天雷一样在姜冬月脑袋顶轰隆隆炸响,震得她浑身发僵,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
是了,她怎么没想起来唐霞呢?这人天生一张是非嘴,但凡开口就得搅和事儿,三百六十五天少有消停时候。
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碍于面子略好些,结婚后生了孩子,那真是一天比一天狂气,恨不能变成个章鱼怪,每条腿再生出三张嘴,才勉强够用。
唐霞搬弄是非尚不算什么,最绝的是心肠狠辣。从前姜冬月熬过难产大劫,一心一意拉扯儿女过日子,累得皮包骨头,连马秀兰和唐贵都熄了火不再折腾,只离得远远的不肯帮忙。
唯有唐霞不死心,竟想出个逼她改嫁的毒计,表面打着“我们老唐家舍不得大嫂受罪”的旗号,内里恨不得立刻将她扫地出门,再瓜分那点田地房子。
姜冬月骂了好几次没用,索性趁过年唐霞又来叭叭叭的时候,拴上自家木门,劈头盖脸地抽了她一顿。
“唐墨是走了,但他有媳妇守寡,有闺女儿子烧纸,轮不到你插手!再有下次,我就把你舌头剪了,省得你将来死了下拔舌地狱!”
唐霞吃了教训又哭又闹,死活不肯罢休,但马秀兰和唐贵谁都没脸为她抻头,更何况石桥村的乡亲了。最后陈爱党等干部站出来调解,草草和了点儿稀泥了账。
经此一事,姜冬月彻底和婆家人断绝关系,除了给马秀兰送葬再无来往,直到石桥村开始拆迁……
姜冬月咬咬牙,将脑子里翻涌的陈年旧事抛开,搬个小凳子坐马秀兰对面,让她帮忙剥蒜。“不怕慢,就怕站,有什么活儿先慢慢干着,手脚得勤快。”
马秀兰拉长一张黑脸,姜冬月权当没看见,挑了个大颗的蒜头塞她手里,“剥这个吧。等全部剥完,我就泡两瓶腊八蒜,老黑可喜欢吃了。”
“对了,前几天刚见小霞过来,她什么时候生呀?能吃腊八蒜的话给她送点儿。”
马秀兰含糊道:“嗨呀,我哪知道这些?左不过六七月吧。”
“那挺好,跟笑笑差不多。”姜冬月顺势把话题转到唐霞身上,昧着良心夸了几句孝顺伶俐,又问她在婆家怎么样,要不要提前准备婴儿襁褓。
马秀兰万万想不到姜冬月已经起了疑心,没多会儿便眉开眼笑地吹捧起自家闺女:“甭看我待见儿子孙子,这些晚辈里头数小霞最孝顺!出嫁了还惦记娘家,经常回来看看。我跟你说呀,小霞上次来……”
她越说越得意,加上姜冬月捧哏配合,不知不觉就将那套“锦囊妙计”吐露出来,“小霞说得对,挣钱最实在不过,旁的啥也靠不住。你既然会裁缝手艺挣钱,就多干活,孩子我给你看着,打小就跟哥哥们亲近,长大也能互相帮衬,多好哇!”
姜冬月垂着眼掰开蒜头,假装没听出来,只推说石桥村太小,根本没几个人上门裁衣裳。
“嗨呀,你脑子就是不如小霞灵活,” 马秀兰越说越兴奋,“这做买卖得‘养’,平常多去平村镇跟东牛庄,赶个集摆个摊,比在家里闲着强多了。”
姜冬月心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闲着了,但她不愿同马秀兰掰扯,恰巧听见唐笑安哼唧两声醒了,立刻将蒜瓣扔进框里,跑到堂屋抱儿子。
等唐笑安彻底清醒,换了尿布吃了奶,姜冬月便给他穿好小鞋子,到院里喊住唐耀阳:“别拔草了,过来舀点水洗手,大娘带你出去买糖吃。”
唐耀阳正在爱吃糖的年龄,闻言立刻扔掉小树枝,跑到姜冬月身边乖乖洗手。
“馋死鬼投胎。”马秀兰撇着嘴呵斥唐耀阳,转过脸又数落姜冬月,“小孩子不能吃那么多糖,牙都叫虫子吃坏了。”
姜冬月说道:“今天吃的是好糖,尖尖糖。吃完回来洗衣裳和尿布,不耽误事儿。”
所谓尖尖糖,是八、九十年代在乡下非常流行的驱虫药,外形酷似裱花袋里挤出来的奶油尖儿,味道微甜。谁家孩子无故肚子疼,就会上药铺买几颗。
后来生活水平高了,“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说法被“饭前便后勤洗手”取代,很少有孩子生蛔虫,这种尖尖糖也就不知何时悄悄消失了。
唐耀阳双手撑开眼睛,对马秀兰做鬼脸:“奶奶,我就要吃糖!”
不争气的东西……马秀兰肚里暗骂,起身要抱唐笑安,“走,找郑忍冬去,我也贴两副膏药,这几天累得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