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不太平,南方地震北方发水, 肯定是出妖孽祸害了。”
“洪水无情人有情,咱们找支书想想辙,横竖今年不能再交公粮!”
“赶上不当不冲的节气,可愁死人了……”
粮食是庄稼人的命根子,望着蔫头大脑的棒子苗,石桥村众人一边抱怨,一边绞尽脑汁想办法。
但这次暴雨不是局部, 而是全县甚至全省,洪金市和临近县市尤其严重,到处汪洋一片, 地里的水根本放不出去, 只能硬生生泡着。
有心急的想在自家地头挖条沟, 把水引过来, 从而保住其他棒子,奈何水深土软, 累满身汗又被迫放弃, 难受得蹲在地头抹眼泪。
好容易熬到大水消退,已经是四天之后, 除了几棵格外坚强的棒子勉强站立,大部分都茎叶枯黄,顶端的穗子也变成光杆,明显救不活了。
“唉, 一天天风吹日晒地干活儿,到头就落一场空。”钱会粉罕见地皱着脸, 压低声音冲刘香惠和姜冬月说小话,“你们是没看见,我家满仓在地里哭得那叫个恸,野麻雀都吓飞了。”
刘香惠苦笑道:“你快别笑话满仓了,东头陈大爷还哭哭啼啼地要上吊呢,死活逼成功找乡干部要救济粮,吓得他翻墙头往平村镇跑。”
钱会粉绷不住笑了:“镇上咋说呀?乡干部能给咱们救济粮吗?”
“估计不行,”姜冬月剥一粒南瓜子吃掉,“昨天我带我妈去卫生所测血糖,半道回来碰见东牛庄支书跟他们村人嚷嚷,好像喊着自力更生啥的。”
刘香惠:“冬月说的没错,上级就是这么个意思,镇长还把成功批评了一顿,嫌他觉悟太低,叫他回家发动社员自救,最好再支援邻村。”
钱会粉登时睁大了眼,气呼呼地道:“咱村都淹成这样了还搞支援呢?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可去他的吧!”
照理说东牛庄确实比石桥村受灾严重,但那都怪他们村防洪不积极,哪来的脸求支援?呸!
骂归骂,三人都清楚镇政府也实在没啥好办法,否则早派干部下乡了,埋怨几句便拐到正事,商量往地里种什么菜。
因为今年暴雨来得太寸,假如早一个多月,棒子苗还小,狠下心铲平重新种,就能照常收获。假如晚十天半月,棒子已经挂果,那将来多少能收几斤棒籽儿,无非减产严重而已。
偏巧贼老天赶在棒子开花授粉的关键时期发水,不上不下的完全没法儿救。
乡下人普遍把田地看得比命还重,叫他们眼睁睁看棒子枯死,干等到秋分前后种麦子,没几个人能做到,都想着种点菜,不管收多收少,至少不撂荒。
“你们觉得种油菜和苦菊咋样?我看城里人爱吃这些,到时候摘了能拉洪金市卖。”
“我想种芫荽,嫩的老的都能吃,万一砸手里就让它结籽儿,横竖不亏。”
“成功去县里跑关系了,不知道人家腌菜厂要不要萝卜……”
老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仨人商量片刻,心里都觉得踏实了点儿,后晌刘香惠和钱会粉各自去地里拔棒子苗,腾出半亩空地,只等赵成功那边有进展就买菜籽儿。
姜冬月则拿了布袋、绳子和铁锹,骑自行车去魏村。
砖房经得起风雨,土坯房真不好说,她早想回去瞧一眼,但通往魏村的路被水淹坏了,附近村还有几户人家因为坟地灌水要迁坟,为抢地盘吵吵嚷嚷地折腾,姜冬月索性延了几天才出发。 她妈年轻时就爱迷信,上了岁数越发避讳丧葬之类的东西,她也得跟着注意,免得被老太太偷偷数落。
虽然大水退了,但乡间土路仍然很泥泞,姜冬月一半推一半骑地往前走,中途掉了好几次车链子。好容易赶到老房子,就见北屋的房梁从东到西倾斜倒地,大量土坯散落成泥,竟是完全塌了。
修补过的院墙也没逃过,被雨水浇得只剩原来一半高,留下或深或浅的豁口。
“?!”
姜冬月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慌忙把自行车靠到榆树下,捡了根长树枝过去查看。
然而坍塌的土坯房太危险,她刚戳了戳窗户的位置,里面就传出土坷垃掉落的动静。
姜冬月不敢大意,赶紧退远点儿,绕着老房子转了一圈,发现各处都堵死了,想进去拾掇东西必须先把房梁挪走,否则随时可能再塌。
这可怎么办……姜冬月暗自发愁,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扭头发现是村里的老姜叔。
“冬月,啥时候回来的啊?”老姜叔手持皮鞭,赶着两只脏兮兮的卷毛绵羊,“听四海说你妈在石桥村住,真是享闺女福啦。”
姜冬月笑道:“享不了福,给我帮忙看孩子呢。老姜叔你咋放起羊了?”
老人家年龄大辈分高,魏村姓姜的几乎都是他晚辈。姜冬月即便不满姜四海与姜三旺看人下菜碟,跟姜春林一个鼻孔出气,也不会对老姜叔甩脸色。
“赶俩羊瞎转悠,在家闲得快生虱子啦,以前你爹在的时候,我俩还给地主放过山羊嘞,成群成群的黑山羊。”老姜叔念叨几句往事,便劝姜冬月回去,“养儿防老,这房子该叫春林兄弟几个出力,你就别操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