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滚,”刘援朝用力吸了一口,将烟屁股埋进土里,“十几年的老黄历,别说老黑你了,天王老子也没招儿,唉。”
说着摸出打火机想再抽一根,忽然看见他媳妇杨彩凤远远地骑自行车奔过来,慌忙起身往第二道河跑:“老黑,我先走了!”
他脚底抹油溜得飞快,一点不像刚才那样半死不活,奈何两条腿跑不过车轱辘,没几十米就被追到,霹雳乓啷地开了火。
乡下夫妻吵吵打打都是寻常事,旁人不好掺和,但刘援朝和杨彩凤明显都在气头上,吵着吵着竟推搡起来。
唐墨见势不妙,赶紧招呼量地的乡亲,呼啦啦涌过去劝架,有的劝刘援朝“好男不跟女斗”,有的劝杨彩凤“关起门慢慢商量”,费了半天劲总算将两人拉开。
杨彩凤犹自气咻咻地头顶冒火,不停骂刘援朝榆木脑袋:“现成便宜不捡,活该你们老刘家断子绝孙!”
原来她娘家有户亲戚生了男娃,觉得家中四个男孩太难养,养大了也难娶媳妇,便想找人送出去。
亲戚连亲戚,很快找到了没儿子的杨彩凤,两边一商量,就想把这件事定下,连营养费都不要。
刘援朝不同意:“咱自己家就有四个闺女,养别人孩子干啥?不要。”
他是个倔脾气,咬死了不肯松嘴,可是杨彩凤不知怎的非要养,还鼓动娘家人来助阵。
今天丈母娘和大小舅子都来了,直接把刘援朝气得摔盆砸碗,没吃饭就躲出去了。
这会儿被乡亲们围着,自家那点破事全抖落干净了,刘援朝脸色难看得要命:“造吧,你就使劲造吧!敢把你娘家的小畜生弄回来,我立马摔死他!”
说完猛地将自行车踹倒,扭过头走了。
杨彩凤气得大声哭嚎:“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呜呜呜呜呜!”
她边哭边捶地,仿佛受了天大冤枉,众人你一言未语地劝慰,唐墨跟着说了句“甭和援朝那狗脾气一般见识”,立刻被杨彩凤狠狠剜了两眼:“你有儿子你不愁!我们没儿子的活该绝户是吧?活该吗!”
唐墨:“……”
他今天就应该窝在板厂起钉子,跑到地里凑什么热闹,哎!
* * *
村西量地的时候,姜冬月正在家里裁衣裳,想给柿子沟的小外甥做两条连脚棉裤。
以前东西少,干啥都得精打细算,每年收完棒子天气转凉后,她就开始拆洗缝补,为一家人准备过冬的棉袄棉裤和翁鞋。
后来条件好了,机织毛衣、保暖衣、丝棉保暖裤慢慢流行起来。虽然没有传统手工的厚实,但穿起来轻便,价格也不贵,姜冬月一扒拉小算盘,立刻顺应潮流赶时髦去了。
婴孩衣物当然也有卖的,可惜不是太贵就是太薄,姜冬月挑来挑去怎么都不满意,索性从卖剩下的秋衣裤里面挑了一套大号的,裁开做衣裳里子。
面子则用唐笑笑暑假做裙子剩的红布,这样里面是带薄绒的棉布,外面是偏光滑的水洗布,穿起来既舒适又好看。
“前胸后肩、腰长腿短……”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姜冬月连续几年没做过连脚棉裤,猛然下手还有些生疏,一边念叨一边比划,半晌才将全部裁片剪出来。
里外比较了尺寸没问题,她便坐到缝纫机前面匡匡匡地匝线,匝一半之后絮棉花,絮满铺平了再匝另一半。
这活儿听起来简单,实际很费工夫,因为新棉花很蓬松,需要撕成一缕一缕地仔细铺,稍不留神就会薄厚不均。
此外,上身的前襟后背和下身的裤腿处要用白洋线穿几遭,和缝被子差不多,可以防止跑棉。
为了让小外甥穿得舒服,姜冬月特意把单股线劈成了两股,全部缝制好以后,还往后腰位置多缀了一块棉布。
乡下孩子养得糙,小时候无论冬夏都穿着开裆裤满街跑,冬天屁股冻青了也不喊冷,被大人们笑称作“娃娃铁屁股”。现在添块布,多少也能挡点儿风。
“呼~总算完工了。”姜冬月活动活动脖子,把那套连脚棉裤翻过来检查,越看越满意,“还行,手艺没落下。”
正要趁热打铁裁第二套,唐墨从外面回来了,叭叭叭地一顿诉苦:“今天援朝和杨彩凤吵架,在地里就干上了,我好心好意劝个架……”
他囫囵个儿给姜冬月学了一遍,末了忍不住摇头叹气:“援朝真不容易,都不知道熬多少天了,两眼全是红血丝,啧啧啧。”
姜冬月和刘援朝两口子都没什么来往,只听得满头雾水:“养娘家亲戚的孩子?真想抱养也得早点儿啊,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不是瞎折腾吗?”
唐墨顿时梗住了:“援朝就比我大两岁……”
“啊?!”姜冬月嗖地瞪圆了眼睛,“不能吧?我记得他们家大闺女好像结婚六七年了,小闺女都比笑笑大一岁,个儿挺高的。”
唐墨挠挠头:“那是援朝结婚早,他有爹妈帮衬,刚满二十就成家娶媳妇了。那会儿我才十八岁,一天天搁木浆厂刨木头,还没相看过呢。”
左右孩子们不在家,唐墨一口气说了个痛快。原来刘援朝和杨彩凤曾有过一个儿子,正是结婚当年生的,白白胖胖十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