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界有些微颤动。
扶璎一直将一缕神识留在结界附近,感知到其中变化,她狐疑地看向山峰,眯起双眸。
随即又看向岸边低眉静默的雪发男子。
结界变化,定然与这施术者有关。
她仰躺到水面上,适然漂游,心中若有所思。
游水到浑身舒畅,扶璎心满意足地上了岸,坐到石头上一边用术法烘干身上衣物,一边打理着湿乱的头发。
她未察觉,静默如塑的男子轻悄抬起眼睫,露出灰白无光的双瞳,片息后又稍带遗憾地闭上了眼。
褪去一身水气,扶璎侧首望向男子,温声道:“我还想四处走走,仙君要随行监督么?”
太微不语好似才回过神来,泰然自若走了过来。
他跟在扶璎身后,女子身上的花香在游水过后不减反郁。
他因自小失了双目,其他感官敏锐更甚,平日隔得远,他都能嗅到她身上淡淡香气,何况此刻她就在前方三尺处。
这香当中的成分,有安神定心之功效,可不知为何……
未能让他宁心。
“今日游玩够了,回去吧仙君。”
女子悦耳的声音打破他的沉思,他这才察觉自己出神已久。
“好。”
回到结界处,太微不语再度伸手,扶璎熟练将白绫搭在他手上,被他牵引进了结界。
她悠然如常,发现太微不语心不在焉,也没觉得奇怪。
他平日便是这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知都在想些什么。
将太微不语给的书看完时,扶璎与众堕魔已在流霓天住了两月有余。
原先堕魔们还在私下里怨声载道,闷极了还会打架消遣,如今架也不打,话也不骂,一天到晚行尸走肉般诵读心经。
他们这般,看似是心经起了效,扶璎却清楚知道,他们是强忍性子,要糊弄过此地主人。
“太微仙君,书已习完,可否放归我等了?”堕魔们齐齐找太微不语商量道,各个表情乖巧至极。
太微不语盘膝静坐,沉缓道:“回答我的提问,通过考核,我便放尔等离去。”
堕魔们面面相觑,排排正坐在了太微不语面前,分外老实。
都是为了出去,委屈这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
扶璎在亭中看着仙君与六位堕魔一问一答,彷如学堂里教书先生考查学生课业的模样,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情绪。
依照世俗常规,她收留诸位放逐者,应当担起教养之责才是,但她从未如此做过。
直到现在,她也依旧认为,那是多此一举。
堕魔为恶,她不关心。旁人教化堕魔,她亦不在乎。
除了三千岁限的那道大坎,没有任何事能撼动她的存在与意志。
杯中茶水氲出暖烟,扶璎看着杯中涟漪,低垂眼睫之下,眸色晦暗不明。
堕魔们的记性并不都似她这般过目不忘,有人背得磕磕巴巴,还被身边人悄声提醒,太微不语都未点明,听见也放过了。
半个时辰过后,崖上突然安静,众人翘首望着太微不语,等待他一声通行。
“你们,可以离开。”
众人喜出望外,连连向他道谢。
“但扶璎姑娘还需留下。”
太微不语此言一出,众堕魔错愕茫然,扶璎眯起眼眸,指节微微捏紧玉杯。
“仙君,这是什么道理,咱们要走一块儿走!”
“对、对啊,扶璎姑娘不是你请来监督我等的么!”
太微不语并不理会他们的抗议,淡漠道:“如若不愿,尔等可继续留在此地,听我讲法。”
堕魔们怨声连连,也知处境不利,未能发作,又眼巴巴看向扶璎。
扶璎眼睫倏而抬起,意味深长地勾唇。
“你们先走便是,我也有兴致,再与仙君论道一番。”
众人纵是心有疑虑,也不敢当面询问扶璎的计划,说多错多,装模作样客套几句过后,便被一股厚重绵长的灵力推走,眨眼间远离流霓天。
山风呼啸而过,扶璎饮尽清茶,步步沉稳地走向太微不语。
“他们并非真心‘忏悔’。”
太微不语面容宁静,沉缓道:“我知晓。”
扶璎:“但你还是放弃了。”
太微不语:“非也。”
扶璎秀眉轻抬,等待他的下文。
“心境、性情,本就非朝夕可改。然这些经文却润物无声,姑娘或许未察,此刻的他们,比起当日已有微小更改。潜移默化下,终有一日,他们会参透其中真理。”
“呵……有意思。”
扶璎似笑非笑,深邃如墨玉的眼里却看不见几分兴味。
“那些经文或许只占了一半功效。另外一半,来自仙君日日不休的琴声。”
太微不语略有动容。
原来,她早就发现了。
“可你却终究丝毫未改……”他喃喃低语,声音轻得连树叶沙响都能轻易盖过。
微若蝉翼扇动的叹息,扶璎听清了。
……果然如此。
她眸光凝成一片幽冷。
他真正想要教化的人,是她。
雪发仙君忽然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跟前。
“我教你琴曲。”
扶璎抬眸微笑:“我从未弹过琴。”
“我教你。”
仙君一脸清正地将平日里用的那架青玉琴放到了扶璎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