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也是战场上风里来雨里去,自认为见惯了杀伐,还从未见过赵琦如今这般宛若死人的眼神。他明明年纪与自己相仿,眼底却漆黑一片,死气沉沉。
小将被瞧得心凉,呐呐跟在他身后,不再言语。
不知他们到底寻了多久,边上有穿着盔甲的小兵猛地窜了出来。
小将一个激灵,挡在赵琦身前。刀还未拔出,便被身后的赵琦一把拉开,急急问道:“可有阿暖的消息?”
来人垂着眼眸不与赵琦对视,只是轻声道:“陛下请跟我来。”
——竟是清丽婉转的女声。
正是赵琦跟了一路的月姑娘。
月姑娘说罢,也不等赵琦反应,抬脚朝着一边走去。
赵琦没有半点儿迟疑,紧跟着她的脚步。
小将在蒙圈片刻后,想起将军的吩咐,遂疾步跟了上去。
月姑娘在满地伤员与死尸之间来回穿梭,拐了几个弯后,到了一处稍显隐蔽之所。
赵琦抬头瞧了一眼,发现月姑娘带他来的是一处不甚明显的医馆。他一把抓住前头的月姑娘,急急问道:“阿暖,她怎么样了?”
月姑娘却不答话,连头都不曾回,“你进去便知道了。”
她说着,止步于门外,抬手推开了门。
赵琦望着打开的门,却犹如瞧见一张血盆大口,只待他进去,便会粉身碎骨。
他自问不是胆小之人,这会儿却抖如筛糠,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小将瞧了瞧始终低垂着眉眼、站在门边不动分毫的月姑娘,又瞧了瞧站立不动的赵琦,张了张口,还未说话,便瞧见赵琦双手紧握成拳,大步进了屋。
他连忙跟了上去。
屋中满是杂乱的药材,有一个小火炉正咕咕煮着药,满室充斥苦涩之味。唯一的一张方榻之上躺着一个娇小的姑娘,着一身深色衣裳,脸色惨白,容颜灰败。她身前,跪坐着一个青年,满身血污,连头发上都是干涸的血迹,可他却顾不得,只紧紧握着榻上小姑娘的手。
“……我……有没有……帮到你?”榻上的小姑娘撑着口气问着。
背对的那人神色瞧不见,语调满是温柔宠溺,“有。”
“那就……好。”小姑娘脸上露出笑容,“我总算……为你,为大庆,做了事……”
只瞧见那人绷得僵直的脊背瞬间塌了下来,头微微底下,抵在握着小姑娘的手上。不过片刻,又抬起头来,“阿暖,你一直……为我做了很多。”
阿暖缓缓摇了摇头,失了血色的唇蠕动两下,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瞧见这一幕的赵琦微微抖着唇,只觉全身寒意飕飕,半晌才发出一声轻微到几不可闻的声音,“……阿暖?”
守在榻前的人猛一回头,瞧见他时,眼中迸发出丝丝亮光。而后回头望着阿暖,轻柔道:“阿暖,是陛下来了。”
赵琦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榻前,在沈季文让出的地方半蹲而下,望着榻上阿暖灰败容颜,还未开口,泪先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阿暖面容灰暗憔悴,瞧见他,却还缓缓抬起手,而后被赵琦一把握住,“我带你回长安找太医!”心底慌乱几乎无可言说,他只能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劝诫着自己:要镇定,不要慌。
阿暖闭了闭眼,睁开后极缓极缓地摇了一下头,“雪茵姐……她会是……好皇后……”
泪意模糊了视线,赵琦握着她的手拼命摇头,心底慌乱如麻,“我只要你!”
阿暖无力笑了一下,“你是陛下……不要……任性。”
赵琦几度哽咽,泣不成声,明明泪水模糊了视线,却还是紧紧盯着阿暖。
“只可惜……我还没有……亲眼……安国公主……在战场……”
阿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终至无声。
被赵琦紧握的手再无力支撑,缓缓滑落,落至榻上。
一声轻软的“啪”,令赵琦如闻惊雷,浑身一震,赶紧再去握住阿暖的手。
可触手依旧柔软,却再无鲜活。
安国公主推开门时,一股寒凉之气扑面而来。依旧跪坐在那里的赵琦头也没回,压着嗓子低吼:“出去!”
她置若罔闻,反而对身后道:“把所有门窗全部打开。”
窦翊瞧了瞧屋内门窗,为难道:“房间窗少……”
“那便拆了屋子!”干脆利落扔下一句话,安国公主朝着赵琦而去。
榻上,阿暖周身环伺冰块,紧闭双眼,妆发齐整,面容安详——是被人精心打理过的模样。
饶是见惯了生死的安国公主,瞧见这一幕,眼眶也不由得微微发热。
而后,她强行挪开视线,停驻到跪坐在榻前的赵琦身上。
赵琦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脸上也是污浊不堪,只有双手和衣袖是干净,虚虚握着阿暖目触冰凉的手,眼波柔软,满是温存。
安国公主于心头微微叹息一声,而后眉眼一抬,淡声道:“陛下已守了阿暖三日,她也该入土为安了。”
听见她声音,赵琦身形微微一颤,而后依旧是无动于衷。
“陛下这又是何必?”安国公主淡漠的声音中带着几不可闻的叹息。入城之时她便已听闻,赵琦守着阿暖的尸身,不准挪动,不准下葬,不准旁人动分毫。
炎炎夏日,尸身易腐,他便着人大费周章拿来冰块,驱散暑意,保存阿暖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