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今日着男装又梳男子发式,其实她本来也不是偏柔媚的长相,身量又高,因此这般打扮并不显得怪异,只会叫人认为她是个明丽得过了分的少年。可即使如此,吴缜看见她,眼里不断浮现的,还是那日披着湿发衣裳雪白的少女,神人一样的风姿。
吴缜只要想起来,就会不由得陷进过往的深潭。仍还是痴。
只是湛君已将对他的观感改换,再加上她有求于人,于是对这眼前人只有尊重,并不会再玩笑作弄。
她只是喊,“吴杏林?”
“啊?”吴缜骤然回神,“何事?”面上虽笑着,心里却极懊悔。
湛君抿起嘴笑,“是这样,吴杏林,我想请教些生养事,像我阿嫂如今的身子,她吃些什么好?她太瘦了,还有起居,要着意些什么?”她很不好意思,“我什么也不懂,怕看顾不好她。”
“如此。”吴缜点头,正要请人屋里坐,忽地想起屋里已有了一个人,于是只好失礼,继续与湛君在院中说话。
“夫人胎象稳固,孩子暂且是没有事的,吃用倒不必太着意,只要不碰散瘀的东西就好,不过夫人忧思过甚,以致肝气郁滞心脾两虚,长此以往怕是不好,女、你可以想些法子多叫夫人开怀。”
湛君听得认真,笑着点点头,“我都记住了,吴杏林,真是多谢你。”
“微末小事,何须言谢?”吴缜肋下跳动的那个地方软极了,说出来的话也是轻轻的,“咱们住这样近,你有需要尽可以来找我。”
“吴杏林真的已帮了我们太多,实在是无以为谢。”
吴缜正要说话,忽听得隔壁传来几声呼喊,正是小憩后醒来的卫雪岚正唤湛君。
湛君于是慌忙同吴缜作别,“阿嫂醒了,我得回去了。”
吴缜看着她跑开的背影,心里很失落。好不容易见一面,他并不她这么快走,他还想与她说话,可是实在没有办法留下她。
吴讷走到他身边,笑他:“人都已经走远了。”
吴缜讪讪。
吴讷看起来心情很好,“阿兄,你喜欢她?”
吴缜涨红了脸,小声斥他:“小孩子不要乱讲。”
“我哪有乱讲?”吴讷有些生气,“做了却不认,阿兄你什么变成这样?”
吴缜叹气,摸了摸他的发顶,“小孩子不好懂太多的。”
吴讷撇嘴,“好不好都已经知道了。”又说,“这个好看,前面那些加一起也不如她美,而且也不是个讨厌的人。”
“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呢?珠玉在侧,觉我形秽,越喜欢就会越觉得自己配不上。”吴缜又叹气,“你往后会明白的。”
“喜欢就是喜欢,管这些?”
吴缜一下愣住了。
卫雪岚急的脸色发白,看见湛君,“阿澈,你去了哪里?”
“去了隔壁,阿嫂怎么了?”
听说只是隔壁,卫雪岚松了一口气,“我怕你乱跑,给人捉走。”
“怎么会?”湛君哭笑不得,挽住她胳膊。
“不要乱跑。”卫雪岚嘱咐道。
湛君乖乖点头,“我知道的。”
卫雪岚又问,“去吴杏林家做什么?”
“有些事请教他。”
卫雪岚听了更是诧异,问她:“什么事呢?”
“问他怎么样能把阿嫂你,还有鲤儿,两个照顾好。”
卫雪岚胸口忽然揪紧,忍不住抓起湛君的双手紧紧握着,“阿澈,难为你,说到底天底下只咱们是亲人了。”
湛君抱住卫雪岚,“不止有我,阿嫂,我们还有先生,阿兄说,那是我们舅舅,他对我很好的,也一定会对阿嫂还有鲤儿很好的。”
卫雪岚两眼盈盈带泪,“好,我们到时候带着鲤儿去找他。”
湛君逃跑的第五天,元衍静静坐在她曾经住过的书斋里。
五天,并不算很久,空气里似乎还遗存着她的味道,浅淡的甜。
明明分别时候还说着情话。
毫无预兆的,元衍一把将几案掀翻,壶盏重重摔在地上,他仍觉不够,提剑将目之所及尽砍成了碎片。
杜擎见到元衍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堆杂乱里,脚边扔着的是他的剑。杜擎不免心惊肉跳。
那可是持钧,就这么被扔在了地上。
“你发疯啊?”
“滚。”
踢着脚下或碎或坏的东西,杜擎忽地笑了一声,“你想过这一天吗?一还一报,元二,这些都是你该受的。”
“别惹我。”
“我不走。”杜擎扒拉了个地方在元衍身边坐下,笑嘻嘻地说:“你杀了我吧。”
元衍抬头看他,双眼出奇的宁静。
看着他这样子,杜擎笑出了声,“元二,求不得的苦,你可懂了吗?”
嘎——
杜擎翻着白眼,脸皮涨成紫红色,或许是早有准备,他的脸并不狰狞。
元衍仍旧平静,待到杜擎四肢开始痉挛时,他若无其事地松开了手,神色不变地看着躺在地上急促喘息的杜擎,狭长的眼尾睨着他,很有些高高在上的意味。
“你干什么?”元衍的声音听起来没有起伏。
杜擎坐起来,摸着喉咙不停地咳。濒死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杜擎是为了郭青桐,所以他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