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衍自领兵以来, 无往不利未尝败北, 善战之名广闻于天下。
输他不算屈辱。
过雁山那五万兵士乐天知命, 安心等待收编。
可是元衍从未现身过雁山。
一日不至, 三日不至, 七日亦不曾至。
为何?
梁素麾下良将早已尽数拘系,所余不过人微望轻之辈, 本掀不起什么风浪, 可是元衍久不现身。
各处议论纷纷, 人心惶惶。
世上向来不缺心高志壮之人。
于是元衍折返淳安当晚,淳于文面报军务之时, 过雁山大营,哗变了。
险些酿成大祸。
急报送至时, 湛君已然趴在元衍怀里睡着了。
隔着一道门,元衍面无表情听完了禀报,恨不得把那五万人全剐了。
可是哪里能够?
狠狠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
多少平复了些。
怀中人睡熟了还蹙着眉。
一只手搂紧了人,另一只则轻抚那对曲折的长眉。
展不平。
他忽然气恼起来,垂首在那娇艳欲滴的如花朵的唇上狠啄了一口。
怀中人没反应。
他又发狠。
一下又一下。
简直有瘾。
是真的不想走,可惜不能。
到底还是剐了几个。
又笑着到处走,说许多话。
见者无不心悦诚服。
月上中天。
各处安静下来。
元衍站起来,一脚踢翻了酒坛。
酒液泼出来。
杜擎劝他,“也别太气了,你不在,他又能怎么办?多少体谅着些。”
元衍冷笑道:“我若不体谅,他又岂是免职这么简单?我是不在,可他并没有聋了瞎了!三天!三天里头,他竟然对那可笑的所谓密谋一无所知。”
帘子忽然叫人掀开了,月下立着的少女,脸上泪痕斑斑。
杜擎连忙站起来,快步走过去,拽着少女的胳膊要把她往外拖:“主帐也敢闯!真是愈来愈大胆了!还不快随我退下!”
乌鸢凶狠甩掉杜擎的手,昂着下巴盯着元衍的脸看,目不别视。
元衍皱起了眉。
杜擎甩了甩手,不管了。
不听劝,上赶着自取其辱,还怎么管?
果不其然。
“出去。”元衍冷声道,“若有再犯,军法从事。”
“你怎么能罚我姊夫!”
乌鸢强迫自己将眼泪收回。
一个女人的脸面,经不起这么一哭。
心里愈发愤恨,她咬了牙——
“是你!你为了一个女人……”
“住口!”杜擎大喊。
毕竟认识了这么些年,他哪能见死不救?
“胡说什么!你胆敢非议上官!可知何罪!”
乌鸢正待力争,忽然有马蹄声渐近。
众人皆凝了神。
倘没有天大的事,谁敢在兵营里纵马?
一阵不小的骚乱。
帐外有兵器抽刃声。
有人疾呼:“我乃郡公府上舍人,有紧急事求见我家二郎,尔等速速退让!”
声未散,人已入内,跪地而拜。
元衍认出了人,面虽不显,心下却诧异,“是什么紧急事?”
“二郎!小郎君他……”
元凌在元衍心中的分量,言不必说,是以后面的话,这人不敢讲,只颤抖着呈上信笺。
听到事关元凌,莫说元衍,连杜擎都是一凛,急问来人:“出了何事!”
来人瑟瑟不敢言语。
元衍已看完了信。
他感到茫然。
是的,茫然。
神色迷乱。
这种情绪对他来说实在难得,毕竟他向来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上一回是什么时候?
是七年前,他得知爱人真正身份的那晚。
她怎么会是个公主?
淳安怎么会有时疫?
怎么办?
他打了个寒噤。
报信的人不说话,看了信的人也不说话,杜擎要急死了,两步上前,从元衍手中抢过笺纸,一目十行地读了起来。
遽然脸色大变。
“鹓雏到底如何了!”乌鸢也急起来。爱屋及乌,她一心想给元凌当后母,平日自然多有讨好,经年累月下来,对元凌可谓颇有些真情。
没人回答。
乌鸢气愤地夺过笺纸,一字一句看了,不由得浑身打颤。
杜擎当机立断,对元衍道:“你得留下,这儿离不得你,我即刻回淳安。”
“我与你同去!”乌鸢大声喊。
元衍却没反应。
余下三个人都看着他。
杜擎虽然已经做出了决策,可还必须要得到元衍的首肯。
元衍抬起头来,脸色奇异的宁静。
他对好友讲:“幼猊在仪阳,叫他过来吧。”
天底下没有人比杜擎更懂元衍。
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事,杜擎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不……你不能……二郎!你不能啊!”
煎药的时候,湛君忽然觉到了冷。
真是可怕,六月这样炽热的天,人竟然会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