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凌回了自己家,得意非凡,拉着表兄的手,一路殷切地介绍。鲤儿很给弟弟面子,含笑地听,适时发出几声诚挚的惊叹。元凌于是更加兴致盎然,话没有停过。
湛君也听,听得很认真,渔歌走在她身旁,不时低声讲几句话,全是对元凌那些往事的增补。湛君听了,不由得对渔歌也生出许多感念来。
元府各处,元凌向来是畅通无阻的,无论到哪里,不要人通报,横冲直撞,随心所欲,谁也不敢拦他。何况他就是在方艾手底下长大的。
还没进屋子,先喊一声祖母,跳过高高的门槛,飞进去。
湛君在他后头进了屋子,敛眉低首,到了近前,行礼喊夫人,接着鲤儿也上前叙礼。
方艾统统不理会,元凌已钻到她怀里,她只低头和孙儿说话,万般爱怜。
早在湛君进来时,元希容便已站了起来,这时候喊了一声二嫂。
湛君从元凌那里知道元希容这个姑母她也是要感念的,便再做不出当年的姿态,立时抬了头,脸上带着诚挚的笑。
元希容也笑。
她是很有些变化的。昔日窈窕的少女,如今可称得上丰艳,面如满月,双颊生晕,嘴唇红的厚重,一副好气色。在她身边站着的是个差不多身量的妇人,怀里抱着个孩子。
湛君稍稍有些错愕。
元希容道:“这个是我的孩子,女孩儿,才四个月大。”说着从那妇人手里接过孩子,往前送了送,“二嫂可要看看?”
湛君的心蓦地一软。四个月大的孩子,她曾经也抱过,虽然只有那么一回。
见湛君发愣,元希容抱着孩子走到她身旁,递到她怀里,笑道:“二嫂也抱一抱,都说她重的很!”
湛君抱住了,果然是重。
小孩子圆圆的脸,眼睛也是圆的,嘴唇是花朵的形状,浑身透着淡米粉的色。
“她可真好看。”湛君由衷地赞叹。
元希容自然是高兴的,声音都高起来:“虽比不得鹓雏小时候,我也是知足了!算我对得起她,二嫂不知道,我嫁的那个,也就一张脸还算成器!我可真是!”说到最后,有些咬牙切齿的味儿,赶忙收住了,转了话锋,笑道:“终是盼着二嫂你回来了!真是要撑不住了,简直没法招架!我添了孩子,自然是爱得很,可鹓雏是我侄儿,我是一点点看着他长到如今这么大的,两个孩子在我心里是没两样的,要是因我有了亲生的孩子,冷落了他,便觉得对他不起,心里负愧得很,真是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可这孩子不是个乖的,最爱搅闹人,啊呀,真是叫人心力交瘁,小病一场,一时没顾住罢了,他就做出那样的事!二嫂既回来了,定要好好管教他!叫他再不敢!”说着狠瞪了一眼缩在祖母怀里不敢出声的元凌。
“他再不敢的了。”湛君微笑着道,“多谢你,这么些年,悉心看顾他……”
她这样好声好气地说话,元希容先前从没见过,心下很有些奇异,竟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好一会儿才道:“一家人……讲这样的话……”
方艾这时终于开了尊口,问:“二郎哪里去了?”
湛君早多时便像个等着先生提问的学生,心高高悬着,如今真问到了,倒可以松一口气,忙转了身,回道:“他有事,出去多时了。”
方艾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很有些哀怜的意味,“他一直是很忙的,停不住……”又问:“出去时可用了餐饭?”
答案必然叫人失望,湛君不好答,也就不说。
方艾懂了她意思,拧了眉:“你也太失本份!哪有半分为人妻子的样子!”
眼见母亲挨了训斥,元凌不高兴,扯祖母的袖子晃。
方艾低头看了一眼,还是给了孙儿面子,叹了口气,再开口时竟然有些语重心长的意味,“他待你好,你也该想着回报才是,虽他是自作自受,可我到底是个母亲,你如今也做了母亲,自然明白我的心,给他些好日子过吧!既做了一家人,就应当好好的才是!”
这可算作是她低了头,莫说湛君,便是元希容都感到了诧异。
湛君抬了头,愣愣地直视过去。
方艾倒是没怎么变,瞧着还很年轻,尽管她已经过了五十岁,却仍是乌黑的髻,一丝白发也看不见,高高地梳着,压满珠翠,叫人担忧她的脖子,然而仍是挺直着的,她的皮肤也光润,瞧不见纹路——大抵是傅了粉的缘故。总之看起来是比实际年龄年轻了有二十岁。
这受上苍眷顾的人!
湛君受了惊的模样,叫方艾生了气。
“我若不是管不住自己儿子,断不肯叫你这么得意!好了,你回去吧!真是看见你就有气!”
元希容也道:“母亲是体谅二嫂,路上辛苦,二嫂快回去歇着吧。”说话间已将孩子接回了怀里,又对一旁不说话的鲤儿道,“好孩子,跟你姑姑一起回去吧,也好好歇一歇,歇好了,过来找我玩,你也同鹓雏一样唤我姑姑好了。说起来,你小时候,我可是抱过你的!不知道你要来,备下的礼已叫她们给你送过去了,你回去也就能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