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君被骂声哭声扰得心烦,朝外喊:“怎么还不带我们去医铺!”
外头有人喊:“怎么还去医铺?阿诚嫂不是就在车上?”
这句话点醒了阿城嫂,她终于停下了哭,慌乱去检查她女儿的下身。
渔歌见状提议先下车去。
马车并不宽阔,四个人实在有些拥挤,况且小孩子身上的脏污也需要处理,湛君也就听了渔歌话下车。
马车旁已聚了乌泱泱的一群妇人,全围着那年轻的驭者,指责他不近人情,看起来个个义愤填膺。不知是她们当中的哪一个最先看见了抱着孩子的渔歌和湛君,大喊了一声,那可怜的驭者才终于得了救。
一群人又全围上马车,湛君和渔歌被堵得动弹不得,当中有一个青紫脸皮的黑衣妇人,约莫四五十岁,细眼薄唇,一群人里她最热切,一双枯瘦的手高举着挥舞,扒渔歌的袖子,“可是我孙儿?是个男孩吧!我算过的,一定是男孩!快给我孙儿!”
算不上是给,说抢倒是更合衬。
孩子才到了手里,妇人就迫不及待地扒开襁褓验看。
那样热切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救命的仙药,湛君甚至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她的眼泪。下一刻她也真的哭了出来。
然而看着她的眼泪,湛君却不觉得感动,连渔歌这样一向不爱多事人也忍不住咕哝:“眼里就只有孙儿,儿妇竟一句也不过问。”
话音才落,马车里又一次响起了属于母亲的哀哭。
渔歌低声道:“那女子的家人既在,这里想必再用不上咱们,少夫人不若先离去的好,这车只当是贺礼送给她们,叫府中另送车马来载少夫人回程,少夫人以为如何?”
湛君暂时还不想走,因为阿碧的状况她还没有知道的很清楚,她是想着要送阿碧去医铺,无论好坏,总要有个定论,否则她不能安心。
她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阿澈?”
湛君诧异地抬起头。
吴缜就站在五丈外,身上背着他的箱箧,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孩子。
“没什么大碍,好好调养就是了,也是她交了福运,遇见阿澈你,否则怕是要……”
因为小孩子在身旁,吴缜恐吓到她,所以便住了头,后头的话没有再说。
可那小孩子还是哭了。
吴缜笑着哄她,“你母亲没事,别怕,这个拿去吃,奖给你的,你母亲和弟弟能得救你可是有大功的。”
干荷叶在他手里展开,一把黄澄澄的杏脯。
那小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可是不敢接。
吴缜硬塞进她手里,随后站起身来,转过头问湛君:“不过阿澈你怎么会在出现这里?”
“我是来寻你的。”湛君有些不好意思,“昨天我那个样子,你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话也没来及讲……”
“原来如此。”吴缜笑起来,说:“那就先到我那里吧,你恐怕得先好好收拾打理一番。”
湛君低头看自己,吓了一跳。
两只手上全是血,裙上也尽是淋漓的红色。
“啊!这确实得好好洗一洗!简直不能见人了!”
吴缜微笑道:“因为救人才沾上的这些,哪里就不能见人了?”
吴缜拿了皂角给湛君,湛君同渔歌分了,两个人在同一盆水里洗手。
湛君洗的心不在焉,渔歌注意到,便问:“少夫人在想什么?”
“想我阿嫂。”
渔歌不敢再出声,只低头默默搓自己的手。
清水早已成了血水,湛君毫无所觉,仍在盆中搓弄。
渔歌抓住湛君的两只手,从盆里拿出来,道:“少夫人再洗手只怕要脱皮,我找瓢来,给少夫人浇一浇。”
湛君这才回神,笑道:“不必这么麻烦,只换水就是了,咱们一起洗。”
两人洗完手,阿茵笑着递来两块帕子。
渔歌连忙接过,捧起湛君的手要擦拭。
湛君皱着眉避开,自己拿过帕子,一面擦手一面道:“人家给两块帕子,你我当然是自管自的,你讲你职责所在,我并不为难你,只是如今是在外面,你大可以自在些,方才在马车上,你我难道不是同朋友一样?”说完了话,湛君便往屋内去寻吴缜。
第134章
看见湛君进门, 吴缜从一堆杂乱里站了起来。
他有些羞窘,低头左右看了,苦笑道:“我还未收拾妥当, 这样子招待你,实在叫人惭愧。”
确实乱的厉害, 满地散落着带墨的纸,层层叠叠地铺着, 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吴缜那些见外的话湛君不怎么爱听,因此不作理会,弯腰捡起一张纸来,笑着开口:“这是……”
只一瞬间, 笑意毫无预兆地僵在她的脸上。
因那纸上的是熟悉的字迹, 使她不可避免地想起熟悉的人。
先生。
“这些是老师行医的手稿,他临终前送给了我, 我预备按门类整理出来, 编纂成书, 流传出去, 后来人也可从中受益。世上的许多人, 死了便是死了, 同他们的生一样,无声无息不惊波澜, 就像一滴水融进了湖海, 杳无踪迹……但老师不会, 他的名字会被人铭记,哪怕千百年之后也会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