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时,她总想着,自己是来投奔许瑜的,是来求他帮忙寻阿耶的。
她已经给许瑜添了麻烦,就必然不能再因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委屈,让他不快。
所以,曾经的贺七娘,都一一忍下来了。
可她现在,是不可能再去受这些委屈与贬低的。
她不愿,再被人用轻飘飘一句“不过是石头上的花纹,任人践踏”毁了她阿耶为她取的名儿。
她贺七娘,既能酿出世间烈酒,就定不能折在一个男人身上,再让人把她糟践进泥土里。
只待她退了婚,再解决掉暗害她瞎眼的人,她便启程去寻阿耶!
贺七娘因前世之事,面色已然变得有些难看。
而方砚清虽未应话,可乍看之下,他的脸色竟比贺七娘还要冷上几分。
缓缓站起身,方砚清一贯温润的声线罕见的清冷。
“既是贺娘子所托之事,我定然照办。”
“只是随身没有趁手的纸笔,我这便回书塾,斟酌写好后,再送与你过目。”
方砚清说完,冷冷转身,抬脚欲走。
贺七娘本还在担心,怕他认死理,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谁知,他竟是二话不说应下。
贺七娘弯眼一笑,心道方砚清果真是个好人!
转念想起昨晚清点私几存银时的囊中羞涩,她追上一步,同方砚清高声补充道。
“对了,方夫子别忘了!务必多帮我写上一句......”
“什么?”
“借你的银钱,何时归还!”
对上方砚清不明就里的眼神,贺七娘讪讪解释道。
“就是,就是这些年,我阿耶失踪之后,我酿酒供他读书花费的那些银钱,让他别忘了还......”
话音才落,贺七娘就眼尖的发现,方砚清的脸色更难看了。
似是气极,方砚清听罢,竟连一声告辞都没,只应了声好,便快步离开。
而院门前的贺七娘见状,虽不明白他为何生气,却也心情好得不行。
眼珠滴溜溜一转,贺七娘翘唇轻笑,暗自腹诽。
哼。
先下手催你还钱,我报复不了你,我还膈应不了你吗?
作者有话说:
方砚清:滴!好人卡~
第5章 005
◎字如其人?也就那样◎
盛夏,天将拂晓。
山林环绕,为夜化作墨影。天际泛青,点点星子绕月,月辉为云彩掩盖。
贺七娘今日得去一趟县城,因而特意起了个大早。
燃起油灯,打一盆沁凉的井水洗了好几遍,贺七娘整个人才彻底精神过来。
就着水中倒影,她将头发捋到胸前,用木梳一下下梳顺。
手执梳子一下下顺着头发,不知怎的,贺七娘却是想起阿耶还未失踪,许家祖母也还康健的时候。
她从未见过阿娘,而阿耶虽是酿酒做活的一把好手,但他那双大手,却实在是拿她一头乱糟糟的,还天生带了卷儿的头发,没得法子。
他只会一种女孩儿家梳头的法子,那便是跟编麻绳一样,去编她那头头发。
所以,自知事起,人家女孩儿梳辫子,她垂着一条麻花辫,人家女孩儿梳双丫髻,她还是垂着一条麻花辫。
等到贺七娘长大些了,自然而然的,她也就只会给自己梳这种辫子。
那时不懂什么美不美的,贺七娘从未觉得自己只会梳辫子,有过什么不对。
后来,她无意间,在许瑜那见了一张小小的,不过巴掌大小的画。
见了上头那云鬓高盘的美人,贺七娘这才明了,原来头发还可以梳成那样。
缠了阿耶许久,他都讲不明白那样的头该怎么梳。
而她自己也是鼓捣不明白不说,抓着头发揪来揪去,除了把自己扯得头皮疼之外,再无丝毫进展。
气馁之下,她连仔细梳那条辫子都懒得弄了。
日日顶着随便编的辫子,嘴撅得可以挂油壶一般,同她那不会梳头的阿耶怄气。
结果,还是许瑜从她阿耶那儿打听到了缘由,偷笑着把她哄去了他家,请许家祖母为她梳了人生中第一个好看的,盘在头上像两朵花儿一样的发髻。
那时的她,乐得别说睡觉舍不得拆头发。便是白日里帮阿耶酿酒,都要双手护住自己的发髻,生怕会弄坏那样好看的发髻。
到头来,也还是许瑜看不下去,主动同她讲好,之后每两天,都会请祖母帮她梳一次这样好看的头......
直到......
直到许家祖母重病离世,直到及笄前夕,阿耶失踪。
直到她抓着不再习字的许瑜从田头回来,握着他被锄头磨出血泡的手,一字一句。
“你必须去念书,你明儿就回书院!你书院每季的束脩,以后由我来付!”
“我会酿酒,阿耶都夸我酒酿得滋味好,我能卖酒赚钱,我能养活我们自己......”
眼神平静地注视着倒影中的自己,贺七娘将梳好的麻花辫沿着头顶盘好,然后裹上干净的帕子。
站起身掸掸裙子,她吹灭油灯,就着拂晓之际的微微天光,牵出驴子套好车,然后将备好的酒坛搬上去放好。
关门,落锁,伴着左邻右舍家中骤然而起的犬吠,贺七娘踏上那条熟悉的路。
往县城送酒的路,这三年以来,她不知道走过多少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