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惟来了十数日, 日日不忘让常叔送些吃食药品, 人却始终没见到。
秦柔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 竟就这么坐立难安了十余日，睡也睡不好, 吃也吃不下。
虽称病不肯去见他, 人却始终没离开过醉仙楼半步, 似是等待着什么，又似是怕错过什么。
秦柔骗不过自己。
到底还是轻叹一声自己不中用，人家不过三个字, 就轻易让自己忘了当年离开韩府的决绝。
要说自己就这么后悔了, 人还不得丢到十八里地之外去。
秦柔饮了口酒, 闷哼一声, 将脑袋埋进胳膊里。
“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秦柔扬起被酒意闷得透红的小脸，晃了晃手中的醉仙酿, 嘱咐浣纱“明儿去晴山看师父, 记得备几盅醉仙酿, 咱们这么久没去，有了这东西堵他老人家的口, 盼能少指摘我两句。”
“呦，秦姑娘到底有闲心，在独品醉仙酿？”
秦柔声音听着耳熟，回头一看，门口站的是陈主簿和几个官员，一身官服都未及换，神色显得略为疲乏。
看看时辰，大概是才忙完衙门里的事儿，带着几个主要的同僚便往醉仙楼来了。
秦柔只得打起精神请他“陈大人好久不见，竟还知道光顾我们酒楼。”
“别说了，我也想来喝几杯醉仙酿啊，可姑娘瞧瞧我这眉眼，瞧瞧我这通身的疲态。哎，命苦啊！”
“众位大人这是怎么了，莫非金陵有什么要紧事。”
“不是不是，是这知府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好端端的要查起过往三年的账来。那几年的糊涂账，自从姜家式微，该处置的处置了，该处罚的也处罚了，本该翻篇了。可韩大人不行，又要咱们一笔一笔细细的过，说是这个月就要厘清呢。”
秦柔抿唇，忍不住摇摇头，原来是为了他。
要说韩惟为何非要如此，秦柔在他身边那么久，倒是略略猜出一二。
姜敖势力把持大宛十余年，地方官员要么受姜家提携，要么对姜家多有忌惮，每年的冰敬碳敬超着例份递上去，由以两浙为众灾区。自季华做两浙的巡盐御史以来，就更是明目张胆的搜刮当地百姓，只为讨这位姜敖的乘龙快婿的欢心。
若非两浙的那位官员递了那份百官事录，宫里大概猜不透姜家在两浙贪墨的数量有多惊人。
姜敖倒台后，江浙官场虽已经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整。但最后处置的却只是几个贪墨数量巨大的高官。
皇帝要彰显自己的仁厚，又要拉拢地方势力，自然不可能将一地官员杀尽，其余贪墨数小者，随着百官事录的烧毁都不做追究。
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若再有犯，便罪无可恕。
只是人虽不追究了，但是账目还得继续查，毕竟贪墨的银子究竟是从哪笔公账里套出来的，才是最重要的。
否则便会像是姜家私自处置常平仓的储粮之事，遗患无穷。
皇帝要肃清积弊，要让两浙百姓心里安心。
因此，才升了一向以清廉刚直，军纪严明为名的张大人做两浙总督。
这么想来韩惟这金陵一行，也必然不轻松。
秦柔一边想着，一边将陈主簿一行往常去的醉仙阁引“大人们莫太操劳，也该珍重身体。”
“甭提了，知府大人带头点灯熬油的查账目，新置办的宅子是一次也没去瞧过，我们自然更是到了点儿，连家都不敢回。”
秦柔脚步不可察觉的一缓，心内暗道，这般忙碌，竟还不忘日夜给她送吃食药品。
秦柔推门请陈主簿进醉仙居，“如此说来，大人怎么今儿倒有空来我们这儿了？”
陈主薄嘿一声“我们早先白吃了知府大人的一场宴席，换来的是十余天不着家。这不赶紧代众同僚好好宴请知府大人，也让他老人家略微放松放松，众同僚也好放着胆子回家一趟嘛。”
秦柔忍不住笑了笑，想不到他在官场行事风格竟然是如此专横霸道，锋芒外漏。
过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所以………今日他也是要来的？
秦柔举起茶盏打算给陈主簿几人斟茶的手当即一滞，只想起身揖个礼下去，换浣纱来招呼他们。
人还没来的及放下茶壶，便听见身后一把低沉的声音“在下来迟了，还请诸位大人赎罪。”
秦柔僵了半边身子……
上次秦柔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已是一年前，她记得他正跪在韩老太太面前，沉沉的说，他不愿勉强，他放她走。
那之后，他二人便相顾无言，一直到她的车马驶出了韩府。
一年未见，他这熟悉的声音里还是听不出任何情绪，就如往日一般无二。
她本以为不会再见到他，也不会再听到这声音。
秦柔埋着头，没有抬头看他，却见那玄色衣襟飘到了自己身旁的位子，还是绣着熟悉的金丝云龙纹，拢着清淡的菊香。
那一年，虽不过是做了场假夫妻，却好像也没少在他温书的时候点蜡添茶。
秦柔按下眸中的情绪，拿起杯子，轻轻倒了一杯茶，端端放在他面前。
“韩大人常喝明前龙井。”陈主簿添道。
“是。”秦柔应了一声，转身正想出去换茶。
“不必麻烦，这个就很好。”
秦柔回过神，手里的杯子却已被他夺了去，略显粗糙的手掌轻轻滑过她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