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三连,坤六断。坠落之时,颜渺于一片虚空中向下望,依稀望见街巷道路纵横间,似乎汇成了一方潦草的八卦。
传言之中,流放至幻境的宗门弟子虽被洗去灵骨,但罪不至抽取灵脉,甚至有天赋极佳者,体内灵脉的仍可催生灵力。
故而当初南岭墟人在幻境中布下印阵,用以束缚身处幻境中人的灵力,让人无法轻易施展灵力逃离。
但眼下这等以地势为阵的布阵之法,只传周家亲脉。
街巷空茫,檐角长灯笼摇曳,笼着一层湿凉的水雾,在夜色中晃荡出微弱的光。
纱灯的光几乎照不明檐下方寸,颜渺的视线有些模糊,顺手摸了颗糖丸塞进嘴里。
甜味在口中化开,她从袖中扯出一张符纸,燃起一道照明的火。
长街杳无人烟,沿街商铺闭门不开,两侧灯笼柱残破,灯纸垂下来,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像是吊死的魂灵。
长街上半个人影也不见。
蛊虫上的灵识不足以入幻境,眼下只有她自己。
颜渺抬手抚上心口。
在崖端时,心口曾波动过的一小截灵脉重归平静,仿佛那时的剧烈涌动从未发生过。
但颜渺知道,那不是错觉。
五年前,她自巽风崖跌下,斑驳到近乎破碎的髓珠牵引出心口灵脉。
灵脉被夺霜剑的剑意剐蹭,从中断裂,余下根系沉眠在她的胸腔中,断掉的一截则不知所踪。
直到方才在崖端时,灵脉才总算有了苏醒的迹象。
颜渺正要往前走,耳畔有风声过迹,身后传来一声叫喊。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这贼人究竟是谁?拉着我到这鬼地方做什么?!”
含满怒气的唤落在耳畔,颜渺揉揉耳朵,回过头,望见手握剑柄的贺勉怀。
颜渺愣了一下。
山巅的印阵留有一寸余地,那时候她选中贺勉怀不过只因她记仇,想要吓唬他一番。
至于他没能被崖侧的印阵接住,实属是意外。
颜渺晃动一下符纸,指向贺勉怀腰间正欲出鞘的长剑。
大概是想起山崖上的经历,贺勉怀望见符纸,脊背一瞬绷紧,愤愤然收回长剑。
颜渺欣慰点头:“你叫贺勉怀,我该没记错吧?”
贺勉怀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不吵不闹后,看起来还算个乖孩子。
颜渺:“徊生境中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少,你若还想出去就跟紧些,丢了我没处找你。”
贺勉怀冷哼一声,神色愤愤,却只敢小声嘟囔;“若不是因你这贼人陷害,我何至于来到这里?”
话音才落,窸窣声音响动,长街末,一道瘦小的身影推着只木车,立在的远处的木牌坊底下。
那身影的尺量看起来同贺勉怀差不多高,带着个斗笠,一长截黑漆漆的纱垂到腰腹处。
黑纱缓缓飘荡,斗笠人转向颜渺,声音有些欣喜:“呀,许久都没有新客啦,这位客人,你要来算一卦吗?”
是个女孩子。
颜渺走上前,瞧着她面上飘荡的黑纱:“我没有钱。”
女孩摇摇斗笠:“卜卦只讲缘分,今日巧遇客人,分文不取。”
话音未落,铜钱撞击出一阵脆响,颜渺已先一步抛起铜钱,起占摇卦。
六次成卦,斗笠下的黑纱轻动,女孩开口道:“木沉水下,观客人的卦象,南行五里,方能逢凶化吉啊。”
“是吗?”
颜渺抬眼,看向飘荡的斗笠,“只需南行五里,就能逢凶化吉?”
斗笠向下点一点:“正是。”
颜渺忽而笑了。
瞬息之间,符纸带起的火苗窜燃起斗笠垂坠的黑纱,女孩匆忙伸手去熄。
黑纱烧掉半截,显露出女孩的衣襟,再烧上去,大概该会显露出一截脖颈。
火光却熄了。
“巽下兑上,中下之卦,泽风大过,舍身求法。”
颜渺收拢符印,“如此凶象显现的棺材卦,别说是南行五里……还只是因为你想引我南行?”
女孩的袖子在风里荡了荡,压住坠下的黑纱,袖口处隐隐可见一段焦黑的腕。
“我,我……”
她的声音小了许多,嗫嚅道,“我的头在那里,南行五里之处。”
“什么?头?”
贺勉怀在旁倒吸一口冷气。
颜渺虽早已做好面对诸多不寻常事的准备,也未能想到,宗门布下,所用流放弟子的幻境中,会有鬼魂存在。
她看一眼斗笠女孩:“我可以帮你,但你需得回答我,你曾是宗门弟子?因何被罚在此?脑袋为何而丢?还有,前些时日从这里逃出去了一个人,他是谁?”
至于名字,鬼魂会忘却自己的名字,颜渺没有去问。
“我,我有罪,我杀了人。”
斗笠女孩只浅浅道过缘由,“是母亲,母亲将我的头骨当做了她妹妹的头骨,我取不回来啦……”
女孩晃动一下脖子,忽而伸直了手臂,指向贺勉怀:“至于你说前阵子走出去的人,我只知他是一年前来到这里的,也是袍角此处,绣着同他这差不多的纹样。”
颜渺眼睫微敛。
风伯兽的绣纹,是风浔州的人。
贺勉怀被女孩一指,顿时汗毛倒数,后退两步嚷嚷道,“你你你头都没有了,如何知道他身上衣衫绣了这绣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