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吾看着你长大,亦是希望你有新的人生,不要困于一方天地。
望珍重!
—俞白绝笔”
沈星河的手一直很稳,平日里画再多的画,写再多的字,从来都是稳稳当当没有晃动半分。
甚至再对蛮国使臣作画的过程中,依然冷静从容,不见手上的笔墨半点不抖,朝中的大儒对他这份异常平稳的心性赞叹不已。
如今,他的手连轻飘飘的一张纸都没办法拿稳,哆嗦个不停,仿佛拿的不是纸张,而是一锅又沉又烫的热油!
最后,他整个人已经撑不住,犹如大厦倾塌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血书飘飘然的从他指尖落下,案桌上的笔墨四散乱作一团。
他仿佛被人抽走了一身的骨头。
无他,谢俞白对他而言,实在太重要了,亦师亦友。
他是母亲的故友,在他母亲刚离开的那段时间,谢俞白通过别人交给他一封信。
信上说如果殿下愿意离开,他便想办法带着年幼的沈星河离开这伤心之地,再不回来。如果殿下不愿意,那他就等沈星河长大开府后,做殿下的一个门客,任凭差遣。
后来,谢俞白明白了他一心想要替母亲报仇的心思,便离开了长安,到广信王身边蛰伏,伺机而动。
这些年来,眼看即将大仇得报,先生却……
他愤怒,却无计可施,是他害死了先生。
两日前,广信王府。
秋风瑟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肃杀之气。
侍卫长长青一身甲胄,腰胯长剑,手里拿着这些日子查到的消息,脸色严肃的匆匆往王府正院走去。
谢俞白正在偏院的一处书房里看书,这是广信王赐给他的小院,平时的生活起居都在这。
他正在看《六韬》,“外乱而内整,示饥而实饱,内精而外钝,一合一离,一聚一散,阴其谋,密其机,高其垒,伏其锐。士寂若无声,敌不知我所备。欲其西,袭其东。”
正喃喃自语间,一直跟着他的小厮慌里慌张的一头栽进门内,还没等站起来就朝着谢俞白爬去:“大人,大事不好了!奴刚从厨房过来,听到长青大人带人说要把你这团团围住!”
谢俞白手中书卷险些落地,脸色发白,很快他冷静的反应过来,在桌面上抓了张纸,狠心咬破了手指,匆忙的写下几行字,卷了卷,往小厮怀里塞去。
“速速送到老地方,要快!千万不要回来了!”
说完,拉起小厮往门口去。
“大人,前两天下雨,院子后墙榻了个小洞,时间紧急,您赶紧逃吧!”小厮眼看大难临头,就要拉着谢俞白一起走。
“来不及了,记住我说的话,快走!”说完拉开了房门,朝外探了探头,侍卫赶来的脚步声哒哒哒的眼看就要到了院门。
他把又小厮拉了回来,正对着后院的卧室有个窗口,他快速的跑过去推开窗道,“大事为重,这里我尽量拖着时间,你目标小,跑得快,赶紧走!”
小厮从小就跟着谢俞白,眼下心里也明白恐怕再也见不到这位和善宽于待人的大人,猛然俯首跪地,“砰砰”磕了头,咬牙含泪跳出窗外。
谢俞白关上了窗,刚才还燥乱的心,突然镇定了下来。
他转过了身,对着卧室里的铜镜整了整衣冠,又拍了拍身上似乎并不存在的灰尘,将破了口的手指往额间草草画了几笔,一切做完后,他甚至还有时间来得及煮一壶茶。
火盆的火“噼里啪啦”的爆出声响,烧的越来越旺,谢俞白不急不慢的往火里扔着一些私人信件,壶里的茶水开始翻腾,咕噜咕噜的冒泡,发出滋滋的响声。
火势越来越大,火舌从火盆里蔓延出来,慢慢噬甜着地板,直至整个房间。
此时,门“咣当”一声巨响,被长青一脚狠狠的踢开,裂成几块。
他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眼睛死死的盯着火海里的人,大吼道:“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只见烈火中的谢俞白额头上画着奇怪的图案,口中喃喃着听不懂的话,仿佛在祭祀某个神灵。
完成了某种仪式后,谢俞白停了下来,轻蔑地大笑:
“尔等听着!沈毅山竖子!害死我妻!今日大仇未报,来日吾定化恶鬼锁魂!食其身!灭其命!”谢俞白提剑对着长青破口大骂!
火势越来越大,他突然面对西北方,双手伸直行五体投地之礼后,把剑一横,血溅当场!
长青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这时候,站在他身后的秦逸从一旁走了出来,面色迟疑道:“这似乎有些像蛮族祭祀的模样,难道他是蛮族人?
长青脸色铁青,见谢俞白已死,自己无法和王爷交待,随命身后赶来侍卫把火灭了,转身迈步往广信王正院处复命去。
落叶卷向灰白的天空,又化作乌蝶纷纷坠下。
一代大儒,谁能想到竟然是以敌国探子的身份死去?
这对谁来说都是个耻辱,然而谢俞白为了成就沈星河的大事,宁愿背负着这个耻辱死去,这又是何等忠义之事?
但是此时,不管沈星河如何自责,如何懊悔,谢俞白终究回不来了……
没人知道,谢俞白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沈星河的母亲了。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然而好景不长,谢俞白家遭横祸,他无奈只好背井离乡出去游学,待到他身负功名回来满心欢喜的寻她时,却如坠深渊,她等他无望,便只能听从家里的安排准备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