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尚没有跟她争论,只按了按她的发顶:“阿宁,信我。”
姜婉宁闭上了眼睛,放任最后一行清泪滑下:“我信你。”
两人在井边静坐良久。
陆尚回屋拿了手帕,沾上水替姜婉宁擦干净了手上的桃汁,又替她褪下了外面的小衫,最后捡起地上脏了的桃子,稍微冲洗干净,三两口吃进了肚里。
在他做这些的时候,姜婉宁始终静默不语。
一直到陆尚安静坐下来,她才悄然开口:“我家……我爹原是一品内阁大学士,那本《时政论》便是由他主持编著的。”
陆尚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她所有的失态来源何处。
姜婉宁没有讲太多京城局势,也很少会说到朝堂党派,只是说了说她的家人——
说她的父亲为官清正,数十年来忠于朝廷,一心为民,无论朝上多忙,总会陪着家人用晚膳,悉心问询她和兄长的功课,她的学识尽是父亲所授。
说她的母亲出身书香世家,性情温和,不光将大学士府操持得井井有条,于儿女更是慈母。
说她的兄长文武兼备,曾为武进士,一杆长枪舞得虎虎生威,却在流放途中为护她被官兵打断双腿。
她生活在一个温馨富足的家庭里,父母恩爱,兄妹和睦,若非家庭变故,她该嫁给一个家世相当的人,享一世安和的。
陆尚认真听着,没什么见识的他根本想象不出学士府中会是何等光景,总归不会像这小山村,买个东西都要去遥远的镇上。
他掩去心底的疼惜,故作轻松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你认识的人里本事最差的?”
姜婉宁笑笑,没忍打击。
她大概是说累了,也可能是哭过后伤了心神,长长舒出一口气后,就此打住了言语。
陆尚不再追问,重新找了张干净帕子,用微凉的井水浸透后,折成小小一块,用来给她敷眼睛。
若非是到了家人起床下地的时间,他们还能继续坐下去。
姜婉宁率先反应过来,她看了眼天色,低声说:“该叫大宝和亮亮起来了,再睡下去就该头疼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喑哑,但精神已经恢复了大半。
陆尚将她仔细打量一遍,起身将她拽了起来。
随着陆老二等人离开家门,姜婉宁也把大宝和庞亮叫醒,一人吃一个桃子醒醒盹,准备下午的课程。
既是说好上午画画下午学字,姜婉宁遵守了承诺,两个孩子也该守信,无论愿不愿意,总归是老实坐到了桌前。
陆尚的桌案只容得下一人,且桌案太高,并不适合小孩子。
姜婉宁便叫他们坐到圆桌旁,面对面坐着,她则在两人中间,也方便同时兼顾两个人。
“喏,这些纸都是陆尚阿叔的,他借给你们用,你们万不可浪费,要小心着使。”姜婉宁叮咛道。
她早前用温水浸泡的毛笔已经柔顺了回去,经她重新修剪尚能一用。
这两支笔便分给了大宝和庞亮,姜婉宁只在演示的时候会借用一二。
事实证明,写字好看的人,无论用什么纸笔,写出来的字都是漂亮的,稍微一点差异,那也全是纸笔的锅,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陆尚这次没有出门,一开始也跟着坐在桌边,后来看两个小孩都写出了像模像样的大字,实在羞愧,灰溜溜地离开了。
他原是想回床上躺一趟,奈何躺下没一会儿,桌边的俩小孩回头看了四五次不止,最后连姜婉宁都无奈地看了过来。
“……我回来总行了吧?”陆尚苦笑,只得继续陪着。
姜婉宁看他实在无聊,往他面前放了两本书。
陆尚翻了两页,书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莫说他还不认识,就是认得这些字,也不一定能看下去。
要不是怕分散两个孩子的注意力,他早就趴桌上睡了。
陆尚从不否认,他就是个大大大学渣。
看见书就犯困那种。
好不容易挨到庞大爷过来接孙子,两个小的还没什么反应,陆尚先打了一个哈欠:“可终于结束了。”
他亲自把庞亮送出去,难得觉得庞大爷亲切。
庞大爷把小孙孙叫到身边,张口便问:“亮亮在陆秀才家学得如何了?可有听陆秀才的话?”
庞亮眨眨眼,慢半拍地回答说:“听话了,学了画画,还学了大字,我练习了自己的名字,还学会了写爹娘。”
“哎呦这么厉害呀!”庞大爷赞许不已。
等祖孙俩说完了,陆尚插嘴道:“庞大爷等一会,我把您早上带来的东西拿来,您先带回去。”
庞大爷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等陆尚拎着东西从厨房出来,院里早没了庞大爷的身影,门外的牛车都赶出去好远。
陆尚愣了一下,不由扶额。
眼看庞亮被接走了,大宝的心也跟着扬了起来,在他第三次在凳子上扭来扭曲时,姜婉宁总算叫了停。
两个小孩的水平大差不差,庞亮虽会写两个字,但也只有两个,一点不是虚词,大宝稍微赶一点就能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