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很伤心, 但是她知道有更伤心的人。
遗体的告别告别仪式在度假村配套的疗养医院举行,周瑾没让任何人进去打扰,而是独留时东升跟父亲做最后的话别,这对父子的关系一直不甚融洽,他们之间始终有一道隔阂,哪怕他们自己都假装不存在。或许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时宝龙将无法灌注的父爱挥洒到了乔宛合身上。
天慢慢亮起来,医院肃穆安静,正门路边绿树成阴,树下病人家属三三两两地活动聊天。
乔宛合坐在病房门口陪着周瑾等他们,两个女人并肩靠着,仿佛是彼此的依靠,时宝龙一走,面对时家的态度以及梅家那边给的压力,周瑾母女何去何从都是一个问题。乔宛合靠着周瑾的肩头,低声问:“妈妈,你吃过东西吗?”周瑾摇了摇头:“妈妈不饿。”
“我能进去看看时伯伯吗,我想看他最后一眼。”
“乖,”周瑾柔声细语道,“你时伯伯知道你惦记他。”
时东升疲惫地从病房出来,周瑾迎上去,两人说了几句话。时宝龙的秘书和助理进去处理后事。乔宛合悄声叫他,他的脸色很糟糕,看见她在,点了点头。
几个高管和秘书助理小声商量时宝龙在医院的最后一点身后事,以及公祭的时间跟流程。时宝龙虽然已经退隐,但是他的丧事对宁城都是轰动的大事,因此新闻一直秘而不宣。
对于分别,从来没有人学过如何去做好准备,时东升也是。
清晨,乔宛合在度假村门口的房车内休息,天气雾蒙蒙的,好像要下雨,又好像永远都亮不起来。乔宛合本来就没睡好,此刻头昏脑胀,眼皮沉重,蜷缩着睡了一会儿,睡了不知道多久忽然猛的惊醒,一件外套因为这个动作正从肩上滑下,被她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是时东升今天穿过来的一件灰色西装。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气,拎起西装推门下车。
时东升就坐在路边林荫下的长凳上,看着远处,乔宛合还不知道要不要过去打搅他,未及走近,时东升已经有所感地回头,看到她,点点头:“醒了。”
刚睡醒的乔宛合眼睛有点红,时东升说:“哭什么?这么多年了,不是都有心理准备了吗?”
乔宛合是见识过时东升的铁血和理性,今天才有更深一层的体会。她想找一些话来安慰他:别伤心了太徒劳,时伯伯也不希望你难过又太无力。
她磕磕绊绊地说:“东升哥,其实,我也没有爸爸的……”
时东升一脸莫名地看着她,想明白她安慰自己的那个逻辑之后,又是一脸的无语。
我没有爸爸,所以也能体会你失去爸爸的心情,这是她的底层逻辑。
“……”
“下次说话之前,能不能先听听自己要说的话。”
乔宛合也很委屈:“那我要说出来我才能听到啊。”
看他没反应,乔宛合又再接再厉:“东升哥,你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时东升疑惑:“你带吃的了?”
乔宛合又愣住了。这姑娘安慰人的套路都是浮于表面,说过就是做过,根本没有实招。
“你是不是根本没带吃的?”
乔宛合摸了摸裤子上两个口袋,又掏了掏自己身上的背包,最后掏出一板巧克力,一只白煮蛋,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巧克力是无糖的。
哭天嚎地是死亡,静默无声也是死亡,平和安静还是死亡。
时东升吃不了这么多,把巧克力掰了一半,两人分食一板。
坐在长凳子上,两个都是没有爸爸的年轻人,看着远处的人群、树木、车辆,有种索然孤寂的意味。时东升想象过关于时宝龙的死亡,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命运进行到这一刻时,会有一个小姑娘陪在自己身边,这种感觉,挺深刻的。
时东升轻轻说:“小的时候,我对我爸没什么印象,就是忙,应酬,他好像是有了你之后才突然学会怎么做父亲,才开始关心我。刚才在病房里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就睁眼看着我,看着我……”他的声音低抑沙哑。
乔宛合出现的时间很巧,时宝龙事业稳定,有了更多的时间回归家庭。
乔宛合忽然开口:“我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
时东升嗯了一声:“讲死亡的?”
乔宛合说:“也不算是,它记录了一些濒临死亡的人的体验,有人说,在临近死亡的那一瞬间,会有一种麻醉过量时酥酥麻麻的感觉,很舒服,轻飘飘的,也有人说,死亡的过程就像是开车经过隧道,在最后关头会看到一道狭窄的白光,然后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时东升听得入神:“如果是这样其实也挺好,日本有一个词叫一期一会,一生只有一次相遇,一生也只有一次死亡。”
乔宛合看着远处,自言自语说:“假如有一天我死了……”
时东升皱眉:“胡说八道什么?”
“我都说了假如嘛,”乔宛合接着说,“我才不要什么入土为安呢,我要把我的骨灰冲到大海里,有些被鱼吃了,有些被洋流冲走,让鱼和海水把我的骨灰带到世界各地去……巴黎有一片,伦敦有一片,东京有一点,首尔也有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