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适才回答苏霓儿刚才的话。
“原本唤你来,确是有事。等见着你人了,便知晓了答案,无事了。”
苏霓儿听不懂,贵妃娘娘又说,“听闻你和大理寺少卿的婚事在下个月。是件好事,我会为你们祈福的。”
苏霓儿沉默了,片刻后放下糕点,望向贵妃娘娘,正色道。
“可是陈木莲是您的干女儿,她那般喜欢哥哥......”
贵妃娘娘却是不在意,“那孩子,被我惯坏了,总想些有的没的。强纽的瓜不甜,少卿既然不喜欢她,何必勉强?倒是你,是个心善的,少卿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苏霓儿悬了一上午的心终于落下。
她以为贵妃娘娘宣她入宫,再不济也会帮干女儿陈木莲说些好话,或者威逼利诱让苏霓儿放弃,不曾想对方竟如此通透豁达,不曾有半分胁迫的意思。
和世人传说中的无理护女,全然不同。
更遑论身上无半分不可一世的傲慢,亲切得似极了邻家大婶,哪里有半分惑国妖妃的样子?
苏霓儿竟有些看不真切了。
两人握着手聊了会儿,贵妃娘娘似是有话要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将苏霓儿额间的碎发别至耳后,抚上苏霓儿的眉眼。
“缨儿,你可知你的生父生母是谁?”
招缨儿入宫前,贵妃娘娘下了些功夫,知晓缨儿是个孤儿,自幼跟着殷娘长大,得了殷娘的偏爱。至于缨儿的身世,却无从晓得。
贵妃娘娘的话倒把苏霓儿问住了。
平心而论,她不想对贵妃娘娘撒谎。没有原因,她就是莫明地信任对方。
可现实轮不到她坦诚。
她低下头,酝酿了好一阵,才笑着望向贵妃娘娘,“我是被人丢弃在东巷的,其余的,一概不知。”
事实上,苏霓儿晓得些,却也宁愿从未晓得。
她想起八年前,她重生后没多久,还是个七岁的小乞丐,被国辅大人设计陷害难逃一死。
为了活下去,她以玉佩作为交换条件,让陆卫青约国辅大人见一面。
*
八年前,七岁的苏霓儿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郊外的凉亭。
凉亭里,一位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正悠闲地品着茶。
男子是当朝国辅大人。
他正是仕途最得意的时候,三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清瘦、肤色白净,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文人的清风傲骨,怎么看都是与人和善的。
然,苏霓儿却清楚得很,这张伪善的面皮下藏着怎样的龌I龊和病态。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凉亭的石桌前,桌上摆着一盏茶、两个茶杯。
在苏霓儿径直坐到了他的对面时,那双半掩的眸微微一抬,杀光毕现,却又很快被他掩下。
苏霓儿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凉亭里没有旁人,只有国辅大人和苏霓儿,这倒也方便二人谈话。小小的身子胳膊短,堪堪够得着石桌上的茶盏,行动起来不甚利索。
她将冰冷的小手儿覆在茶盏上,望着水面上打着转儿的绿叶,脆生生地开口。
“江南三月的锈钉子,长在南山最边上,雨后新芽冒出的第一波,最是鲜嫩。”
国辅大人神色微怔,斜睨着眸子多瞧了她几眼,慢吞吞道。
“陆卫青告诉你的?”
他没猜错,她一个小乞丐哪里懂得这些东西?不过是上一世入宫后,无聊之际央着陆卫青教的。
“是,”苏霓儿直接认了,“不过我来不是要说陆卫青,而是请您做三件事。”
国辅大人忽地大笑,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乐得手中的茶盏一颠一颠的。
“好大的口气,一个荒野丫头也敢这般放肆?你可知我是谁?”
“知道呀,国辅大人。”
苏霓儿搓了搓被暖得微红的双手,迎上对方犀利的打量,弯起灿烂的眉眼,笑得天真且浪漫。
“国辅大人好心思,送我上了黄泉路,还不忘给我安些名头、让我‘死后’成为人人喊打的小贼......啧啧,您这得多恨我呀,才能下这般死手?”
国辅大人拿着茶盏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僵在唇边,拧眉望着苏霓儿似要看透她,她却不甚在意。
“这些可不是陆卫青告诉我的哦。”
苏霓儿饮了口茶,学着国辅大人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茶盏。
“让我猜猜,国辅大人为何如此恨我?我不过一个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小乞丐,便是死在乱葬岗,也不会有谁多瞧一眼,怎配得上您花心思算计呢?”
“您要真不想我活着,七年前就该把我掐死在襁褓,又何苦劳累邻里大婶一面打骂我一面让我饿不死呢?”
苏霓儿是国辅大人亲手扔弃在东巷的。
当年,国辅大人暗地里给了邻里大婶许多银子,交待大婶——
——“好生看着这丫头,不能让她过得好,也不能让她死太早,吊着一口气就行。”
谁也不知上一世苏霓儿亲耳听到这些的时候,她有多疼。
委屈潮水般蔓延,在千疮百孔的心口晕染成一朵绝望的花儿,连着藤蔓和枝叶都是血红色的。
她幻想过无数次和他对质的画面,以为自己会忍不住颤抖着哭诉,甚至会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问他为何要如此绝情?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