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娴拉着他避开人群散心,顺势问道:“他刚刚和你说了什么?”
“说了些我故乡的……旧事。”
“阳关旧事?”孟娴奇道。
顾长州与她说过,阳关城五百多年前便覆灭了,顾长州的母亲侥幸出逃,将尚未孕育成熟的他封进龙蛋,二十五年前方才出生。
少年目光悠远,带着与以往截然不同的肃穆:“顾氏世代守护阳关,我的母亲是最后一代阳关城主。”
世间有孤入深山,一心向道之人,自然也有眷恋家国,舍不下人世烟火的修士。阳关,便由这样一群人建立。
茶马古道,驼铃声声,灼热的黄沙间,矗立着一座绿洲之城。杀之不灭的魔种神出鬼没,一群在修真界数不上名号的元婴修士,便是百姓心中庇佑苍生的天神。
阳关没有高大的城墙,此间修士以肉身为基石,为家国筑起一道长城,面向永恒孤寂的大漠,护卫着每个凡人渺小却真实的幸福。
数千年来,无数眷恋红尘,游历人间的修士都曾驻守此地,在日复一日与魔种的战斗中,共同谱写出了阳关剑诀这一惊世之作,凡俗修士成为修真界之外,自成一派、不可忽视的强大力量。
直到五百年前,骤然爆发的魔气席卷大漠,数百修士身殉魔渊,为百姓赢得撤离的时间,自己却消散在了无尽的欲壑魔渊。
从此,世间再无阳关城,凡俗界与修真界渐行渐远,修士们开启了禁欲克己,不问世事,不见苍生的时代。
“他说得对,阳关剑诀不该是我这样的。”顾长州沉声道,“阳关为守护凡世而立,阳关剑诀为诛杀魔种而生,它不该是这样高高在上,不染尘埃。”
孟娴安抚地拍了拍,轻声问:“你想怎样?”
“突破元婴,取回传承,封闭魔渊。”
顾夫人自知时日无多,将幼子封进龙蛋之余,还将阳关传承刻进玉珏,一步步引导顾长州修炼,只待结成元婴便能彻底接收传承。
他松开紧握的拳,掌心中竟盛着一枚莹白透润的妖丹,品质上乘,少说也有五阶的水准。
“这是方才那魔修给我的,定能助我成功结丹。”
孟娴担忧道:“他身份不明,未必是好心。”
顾长州:“看他身法招式,是惯用长戟的,又说自己曾折过神兵,我若没猜错,他应当是时任阳关总兵的贺归将军,在阳关被破那日自断法器画戟,舍弃肉身,以神魂填了魔渊。”
孟娴提醒:“不论他曾经是谁,如今都已成了魔。”
“确实。况且……”反手收起妖丹,少年朗然一笑:“凭小爷我的资质,无须谁来助我,我自会走上那通天大道。”
年少擎云志,人间第一流。孟娴不由莞尔,鼓励道:“我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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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裕之事让众仙门弟子都升起了警惕,不愿再聚集,而是精心择选信得过之人结伴而行。
慕山月神情恍惚,吃饭都能将筷子戳到脸上,陈丹青见状主动道:“我与山月一道走吧,我刚刚晋级金丹,无须寻求突破契机,我们在外围采些灵植仙草即可。”
孟娴沉吟片刻,点头应下。
进入云山秘境之前,慕山月曾说陈丹青爱怜倚竹轩鸨母张娘子,说实在的,她其实也不大放心陈丹青的精神状态。
“倚竹轩大概……张娘子她……”
陈丹青垂眸,笑容无奈:“我或许已经见过她了吧。”
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丹修,一路却莫名幸运,得到了许多照顾。落入妖兽洞中却毫发无伤,甚至被那三阶巅峰的猫祖宗扯着衣襟蹭着撒娇。一路走来,珍惜灵药唾手可得,甚至每到安营搭帐之时,便会有不认识的小弟子来帮忙,还主动送上灵植仙草,换取他们从未见过、不知功效的药膳。
陈丹青不认为自己有这样的气运与魅力,在看到“孙裕”完美的伪装与强大的实力那一刻,他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没有见他,他身边却到处都是她。
他忍不住问:“魔究竟是什么,有着如此细腻情感的魔,与人何异?”
孟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问世事,在真空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修士,也没有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想了想,孟娴鼓励道:“待你修为精进,可去欲壑魔渊亲自找寻答案。”
陈丹青点头,眼神中燃起渴望。
慕山月愣愣回头,神色也有了变化。
欲壑魔渊,那个终结旧梦、掩埋阳关,改写了整个修真界的地方,他们必将有此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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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友人,孟娴和顾长州轻装上路。
五行之精担负起了烧水劈柴,探路望风的重任,小小的肩膀被生活压垮,孟娴甚至从那圆溜溜的小脸上看到了苍老的迹象。
顾长州则一心寻求突破,专往奇难险境中去,今日撩拨下四阶妖兽,明日挑战一番剑阵石林,搅弄的半个云山秘境都不得安宁。
妖兽奔走相告,皆传言那红衣少年是个专爱折磨高等妖兽的无耻之徒,不允许认输,不接受献宝,非要把妖翻来覆去打上几遍,折腾到筋疲力尽,一根爪尖都抬不起来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