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娴……”
“我在,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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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园礼陪侍在老师身侧,与同僚们偶尔闲谈几句,时不时担忧的看向猎场的方向。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赤红的余晖拉不住执意下沉的夕阳。
文臣们陆续归来,入夜后山林危险,即便是口袋空空,一个猎物都没打到的,也会赶在落日余晖消散前归来。
人人皆知陈园礼猎户出身,他与人为善,不愿太出风头,打到只叶麂便提前出来了。
他看着天色,不禁有些担心,又偷眼觑了觑上首帝王的脸色,年轻的君主捻着杯酒,眉眼间是掩不住的喜色。
晚归的文臣皆是收获寥寥,这喜色着实可疑。
而且,安娴公主的位置空了半日,不知去了何处。陈园礼心下一沉,有些不好的猜想。
“收神。”余守中敲了敲弟子的手背,陈园礼猛然回神。
“还总说我性子直呢,我看你是弯拐多了把自己迷了。”
白眉之下,那双眼皮微沉的老眼依旧清亮,温声嘱咐:“崔相自有他的福气,你我也是一样。无论何时,莫要把希望放在他人身上。”
陈园礼应声道“是”,眼神濡慕的看着老师。这个一生守正持道的老者,并非耿直莽撞到不通世事,他只是有着看破一切后,依然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决心。
王座之侧,半日未见的安娴公主施施然落座。
孟娴换了件衣裳,重整过妆容,举止从容,姿态洒脱,看起来心情很好。
李元芑脸上笑意凝滞,绷住嘴角,死死凝视着猎场的方向。
夕阳之下,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缓缓走来,他五官凌厉,眼上一道暗红的伤疤,在红日的映衬下有种诡异的惊艳,仿佛玉面修罗一般。
他身披影青色披风,若隐若现的大红官服残破,露出半截有力的小臂,拖着长长的藤蔓。
藤蔓那头连着滚木,其上赫然是一只死亡多时的巨熊。熊身完好无损,仅在一目上悍然插着两根箭矢,入颅三分,只余箭尾。
满场忽地一静,而后惊呼四起。尤其是几个武将,看崔折澜的眼神充满赞赏,恨不能当场与其结交一番。
李元芑握紧了酒杯,牙关紧咬,目光中仿佛能淬出毒来。
“如此勇武,不赏吗?”
孟娴在他身侧淡淡开口。
“赏!”
李元芑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恨恨挥手。
第32章 慈衣坊
内侍总管上前宣布今日狩猎成果与几日综合拔得头筹者, 第一无疑是崔折澜。
他姿态从容的站在首位,与得赏的众人一同行礼,腰背弯下时却挑眉直视着上方的君主,嘴角噙着一抹冷笑。
“这熊……”内侍迟疑着问道。
通常打到皮毛精美的猎物, 臣子都会主动说献给皇帝, 而若非什么稀奇玩意, 帝王为表恩宠则会叫人鞣制好后赏还给臣子。
如今这一君一臣皆不言语,叫内侍有些不知所措。
崔折澜淡笑开口:“臣欲将这熊皮送给安娴公主,天冷了, 给公主殿下做个垫脚。”
他说这话时并未行礼,直直的看向孟娴, 咬字清晰, 是“送”而非“献”, 修长的手指在影青提缎披风上暧昧的摩挲, 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图谋,路人皆知。
陈园礼心下一叹,心道终于,终于两位宰相做出了一样的决定。
这位执拗的少年帝王能否回头,这场君臣博弈又是否会两败俱伤, 一切都未可知。
他只知道,风雨将在别处兴起, 他的老师暂时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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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白玉秋狝后归京, 以崔折澜与李元芑为核心的朝堂斗争便开始了。
李元芑以一场秋狝、三只哨鹿向武将们发出重视的信号,提拔李啸风更是让一众闲散宗室弟子看到了曙光,笼络了一大批人心。
崔折澜不甘落后, 他在宴饮间淡淡讲出自己弓剑皆失、手持箭矢搏熊的事情,引得一众武将惊疑不已, 纷纷要求比试一番。
他来者不拒,很快凭借一身功夫与酒量打入武将圈子。就连原本为人诟病的倨傲性格也被扭转成了坦坦荡荡、敢于直言,深合武将脾胃。
大召自先帝起,连年用兵西南。西南川蜀地区城邦林立,土司各自为政,易守难攻,常常是我进敌退,我退敌打。
针对西南军事复杂多变的情况,崔折澜联合一众武将提出设置军机处,精简流程,文武直接对接商谈用兵之事,以应战场之变。
朝堂之上文武向来对立,鲜有如此齐心之时,余守中亦是很乐意见到群臣齐心协力共襄社稷,连连赞同,拥护他的清流文臣也纷纷应和。
群臣齐心,举策又确有根据,李元芑不得不咬牙吃下这亏,同意了这军机处的设立,并将李啸风从侍卫转成同品的武将调入了禁军,试图强化自己对中央禁军的掌控,与其形成抗衡。
孟娴并未参与他们之间的斗法,至少目前来看,连月来的变动无不对百姓社稷有益。且崔折澜一副斗志昂扬的样子,短时间内怕是并无死劫。
于是,她安下心来按时上下朝,摆件一般坐在珠帘之后,批些不大要紧的折子,批完就出宫做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