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什麽信?」他大脑一片空茫,颤抖起来,吞声饮泪,「……我、我不知道什麽信……」
他不知道她话裡的「回家」是什麽意思,更不知道什麽「信」不「信」的。
他只知道她将离他而去。
他颤抖,哀求,以至于哭求,字字锥心泣血:「连翘,求你求你……」
这不是他第一次令她置身险境,懊悔如重重重击砸落在心上。可从未有哪一刻他如此清醒地,清楚地意识到,没有以后了,没有奇迹了。
泪水也同时模糊了夏连翘的视线,她能感觉到生命从自己体内正急速流逝,她很想再说些什麽,可浑身上下沉重得连扯动唇角都费力。最后也纸能拼尽全力将仅剩的那两枚剑印重又凝聚交予他。
「不要伤心……记得,记得看信……」
她的嗓音越来越低微,呼吸越来越微弱。
灵魂越来越轻,苍穹越来越近,她的双手好像触摸到了天空,灵魂挣脱时空的限制,飞向无垠的宇宙,回到自己本来之地。
怀抱著回家的欣喜和数不清的遗憾与心痛,她闭上了眼,没了呼吸。
凌守夷身躯倏忽一僵。
她的生命在这一刻断绝,他意识到发生了什麽,他看到天门在他面前崩塌,看到宝殿重楼寸寸倾颓,看到天柱折断,看到大地落陷。
他眼前泛红,濛濛滴血。
「连翘——连翘——」他崩溃大喊,嗓音却传达不到苍天,他慌乱无措地想要掬起流淌的鲜血,像是掬起她的生命力,可血实在太多,眨眼间,他四週竟成一片血海。
他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战场上一片死寂,纸有风轻掠过硝烟,少年绝望嘶哑的哭声,如凄厉至极的鬼泣,响彻云霄。
就连远处世家如元伯功一行,也俱都震动得没了声息。
……他从未见过凌守夷这般大哭,叫声这般悲切凄厉。
所有人都呆愣在原地。
他厌弃他高高在上,意气衝霄的模样,却没见过他此时如迷路的孩子,披散著乱髮,跌坐在废墟间,从悲泣到硬咽,眼角眦裂,混合著血泪流出。
夏连翘离去之后,凌守夷的世界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他哭著强打起精神,想抱著她离开。
不知道能往何处去,他只知道他要走,要不停地走,要走出这个无尽痛苦的噩梦,似乎噩梦之外她并没有离去。
而他纸要慢一步,彷彿就会被噩梦追上。
才抱起夏连翘才走几步,凌守夷双臂与双脚发软,脚下踉跄不能成行。
夏连翘的离去这一刻似乎也一併把他的灵魂给抽空了。
疼痛到肝胆欲裂,筋脉寸寸欲断,胸口彷彿如坠压万均重的巨石,他想要哭,却哭不出来,想要呼吸,却喘不过气。
这一辈子,他从未遭受过这样的痛苦,痛苦到灵魂被一寸寸从身体内剥离。
少年万念俱灰,呼吸荷荷,似踉踉跄跄,勉力抱著她走了几步,似痉挛似抽搐。
终于眼前一黑,悲恸到极点再也支撑不住,扑到在地,失去了意识。
……
远处好像有人在笑,亲昵地,欢欣地喊著他的名字。
「小凌,小凌——」
像是一个遥远的美好的梦境。梦中日光明媚,繁花似锦,穿著绿罗裙的少女笑著在远方向他招手,眉目极为神气。
凌守夷动了动眼睫。
这个世界上唯有一个人会以这样的语气,这样的态度喊著他的名字,强势闯入他的世界,挤佔他的心房。
他忍不住扬起唇角,想追逐那道声音而去,却忽然,又有一阵说话声传来,将他拉入冰冷的现实。
凌守夷猛然睁开眼,触目是曲沧风与李琅嬛人等担忧的目光。
霎时间,他便什麽都明白了。
他们在说些什麽,他已经听不清了,少年怔怔地望著他们,昔日疏淡的双眸黯淡无光,直如死去一般。
睁开眼的那刻,他再次如坠冰窖,来到冰冷的现实。
夏连翘挡剑而亡之后,凌守夷悲痛到昏厥,随后,便被赶来的曲沧风人等护著,一路且战且退,退到下界。
可是,自夏连翘离去之后,凌守夷的灵魂彷彿也被留在了僊门。
若说之前少年是本性冷淡,此时却再也不会哭,不会笑,不会言,甚至连动也吝于多动一下。
只日日伴著夏连翘的肉身,与她梳髮,偶尔说一两句话。
虽然修士肉身不腐,但一连数月下来,甚至就连白济安也于心不忍,「凌……」
他长叹一声,「凌道友。」
一想到夏连翘,白济安还是心痛如刀割。
他能看出夏连翘临死前最放不下的便是凌守夷,便强忍著道, 「连翘已经魂归道山,你放手让她去吧。」
凌守夷仍是木然,不言,不语,不动,直如一尊已经失去所有生命力的木雕。
曲沧风从未见他这般颓废黯淡。
狠一狠心,痛骂道:「你到底还要执迷不悟到什麽时候?!夏连翘已经死了!你强留她肉身又如何?!」
直到姜毓玉拿出之前夏连翘所託付他的那只木匣。
他的眼珠才动了动,又有了神采。
看到匣中书信的那一刻,凌守夷终于知晓为何夏连翘临终前会说出那麽一席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