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峰成年纪愈是往上,愈是在意所谓功德,供养佛像、广施善行,当时花高价收下这两颗狮子头,还是听了旁人说,这玩意儿能疏通经络、祛病延年,顺带着修个身养个性。
昆程不信这些。
他把烟捏在手里,笑了一声:“还没点。”
男人把眼睛稍稍睁开了些:“今晚不在这儿住?”
昆程点点头:“公司忙。”
吴峰成笑了笑。
昆程倚着椅背,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不用这么忙,连家都不回。”男人慢条斯理,“再过几年,等我老了,这些都留给你。”
昆程只看着他,不说话。
半晌,他感到喉头没那么堵了,伸手把手心掐着的那只烟丢了,“公司的麻烦,你能摆平吗?”
吴峰成又阖了眼,点点头:“小事。”
昆程没再多问,直起身,拿过丢在一边的外套,迈开脚步。
既然来时是客,走时也不需要发声。
手搭上雕花的门把手,拉开一半,寒风灌进,昆程忽然想起什么,顶着寒意,转头问向吴峰成,“当年……”
沙发上的男人已年过半百,鬓角已生华发,听见他的声音,慢慢睁开眼睛。
“你到底看中我什么?”
话音未落,男人脸上浮起一点点笑意。
吴峰成半支起身子,语调在冷风中听不真切,笑意却是真真实实的吹骨生寒,“你和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小白眼狼。”
昆程握着门把手,侧身看着他,手上肤色苍白,青筋条条突起。
“谁都喂不熟。”吴峰成笑笑说,“我看中你这点。”
*
下班。
舒盈出了报社门后,险些硬生生又被冷空气逼退回单位去。
何慧戴着棉耳罩从她身边路过,听力被隔绝了一些,声音就自顾自被放大了:“盈盈姐,这鬼天真冷啊是不是!”
舒盈笑起来,边笑边点点头。
天气越冷,她越想见他。
平时,他是一直承接着接送她上班的任务的,私心也好温柔也罢,总之想到能直接一车把心上人装进家里,他就觉得身心愉悦。
只是今天他告诉她吴峰成回国,可能没法接她下班。
舒盈推着手推车在超市里闲逛,脑海里慢慢过了一遍电影。
她等到昆程回家时,已经是深夜了。
她勉勉强强对着食谱做的一锅粥已经凉了,她端着小锅去热,被他猝然从身后抱住。
他脱了外套,只穿了件开衫,她嗅到他满身风霜味,仍旧往他怀里蹭了蹭:“我热粥。”
他瞥了一眼她手里的小锅,凑近她雪白的脖颈处,低低叫了一声“盈盈”。
她弯眼笑了笑,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身凑近他怀里,伸手捏捏他的脸:“怎么了,小程哥哥?”
他埋在她脖颈间,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撒了会儿娇,才肯抬起头来,捏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舒盈愣了愣。
*
昆程书房的书桌里有一个上锁的抽屉。
舒盈没有多问过,也没有好奇过。
今夜,她坐在书桌上,探身看着男人用榔头把抽屉的小锁一点点砸开。
那里面躺着一个铁皮盒子,最原始的铁皮颜色,很简陋。
舒盈眨眨眼:“这是什么?”
他站在抽屉前,把铁皮盒子取出来,稍稍用力推推,推到她手边。
她看了他一眼,低头扣上盒盖。
手指轻轻一掀,他在她耳边,“你知道我为什么把锁丢掉吗?”
舒盈摇摇头,又用了点力,把盒盖完全打开了。
“因为,我以为我不会再遇见你了。”
仿佛昨日还是少年,声音棉柔低哑,往事历历在目。
情书、纸条,漏气空瘪的气球……
一切倒流。
她抬起眼。
他摸摸她的发顶,她抬手,捉住他的手指:“昆程。”
他看向她。
她轻轻捏捏他的手指,“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情?”
出差回来以后,高磬提醒过她的。
他说,吴峰成和这个所谓儿子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外界传言般的那么好。
她比谁都明白。
昆程出手帮忙警局,默许自己的名字明明白白地登报,一是为了圆满心结,二者更是为了…挑衅吴峰成。
他的手指搭在她的手心,“盈盈。”
“我在。”
“我在做一个选择。”他说。
这么多年,从转学,到昆洁去世,他没有一步,不是忍痛前行。
养虎为患,吴峰成不是不明白,两个人耐心磨了十几年,最终昆程用漠视母亲的死换来他的信任,只不过为了等今天这一招死棋,等待这一场驯养,扭转成反杀的猎场。
他分明等到了,可又有哪里错了。
他今晚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
“吴家就要倒了。”
舒盈眼睑颤了颤,“嗯?”
“财务报表。”他解释道,眉眼平静,“吴峰成的心腹被我逮到把柄,财务报表流到了我手上。”
舒盈问,语气里尚有犹疑:“什么把柄……”
问完,她又顾自沉默了一瞬。
名利场上,势必有黑有白,她不该过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