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得也不在调上,跟头也翻得不漂亮,要啥没啥。
于是,一场戏没唱了,在台下看客或真心或有意的起哄下,他们的招牌就被砸了个稀烂。
要是招牌被砸了也就罢了,关键是行头、道具,统统被砸得粉碎。
一个有头有脸有传承的戏班班主扬言道:“以后不准你们再唱戏,怕你们毁了老祖宗的绝学!”
八岁的周发财不懂:唱戏原是父母们图一口饭吃的玩意儿,但在很多人眼里,确实老祖宗的绝学,不容玷污。许你唱,不许我唱。
班主落了魄,本来把所有钱财都用来租场子了,结果一场没唱完,被人砸了场子,手里的家伙事也全完了。
因为背了债,所以想出城也不可能,这样一来,整个戏班的活路都断了。
危急关头,来了个救命的人。
是凌峰城城主的小侄子,私底下表示愿意出钱给戏班还债,条件是周发财的娘给他做妾。
要说周发财他娘,确实是戏班的台柱子。
这个台柱子不是说她唱得好,而是她漂亮,真的漂亮。
也正因为她漂亮,所以城主的小侄子才愿意出钱给戏班还债。
他娘很为难。
一来,班主对自己有恩,班里的其他人也是一起讨生活十来年的伙伴,有此机会,不能不救。
二来,自己已然成亲有子,若是给别人做妾抛夫弃子,非自己所愿,也愧对丈夫儿子。
于是,为了给个交代,一根白绫,上吊死了。
班主也是个横人,抱着他娘的尸体,就去找了城主小侄子。
“你只说要人,没说要死的还是活的,给你带来了。”
小侄子最终还是给了钱,但是周发财他爹却因伤心过度,弄了个麻绳,追着他娘去了。
戏班出了城就散了伙。
周发财眼看着自己爹娘前后自尽,从那年起,周发财便开始了恨。
他恨戏班唱戏的,恨城里穿得体面的,恨有钱的,甚至恨那个太平盛世。
恨归恨,太平盛世却让他安安稳稳周游了大大小小二十个城,要了十年饭,没饿死。
十八岁那年,周发财靠十年要饭,整整攒够了十两银子。
小孩子可以要饭,长大了就不好要了。
但是周发财没家,而且过惯了苦行僧般的生活,于是在各种活计里,他选择了敲小鼓。
敲小鼓不是唱戏敲鼓,而是收旧货。
他给自己置办了一个木匣子,还是周游天下,从一个城里收旧货,然后拿到另一个城里去卖。
他恨有钱人,所以专门骗有钱人的钱。
主要是收破碗破壶破瓶子,新的不要,专要旧的,要破的。
拿着这些个破碗破壶破瓶子,就去找那些个有钱人。
“前朝的碗,宫里的,要你五两银子,不贵吧?”
那些个土财主专门好这一口,但却不懂得鉴定的手艺。
其实鉴定哪儿有什么手艺?故事编的圆,编得好,这个碗就是前朝的。
“什么破碗也来忽悠我?不要不要!”
周发财绝对扭头就走。
敲小鼓的诀窍就是不接受还价,五文钱买来的碗,说是五两银子就是五两银子,四两九都不卖!
你一傲,对方就怂了,就琢磨不定了,就觉得这碗真是前朝的了。
大行盛世,破碗比新碗贵。
靠着这一行当,周发财周游天下几十年,吃喝不愁。
他从未想过要在哪个城里落脚生根,也从未想过结婚生子。
儿时的经历时刻提醒着他:在哪个地方落脚,是一件尤为可怕的事儿。
所以这几十年他就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五十多岁,心想着老死算了。
没成想,走着走着,乱世来了。
每个城里都在闹土匪,周发财的生意做不下去了。
为啥做不下去?因为乱世一来,破碗不值钱了,新碗才值钱。
仅从这一点来看,乱世其实比盛世更讲道理。
原想着哪天自己不长眼,被哪个土匪一刀就砍死了,也无所谓。
但就是这么一个无所谓生死的人,偏偏让他活了下来。
两年前的一个晚上,他到了这云土国。
那时候还不叫云土国,叫云梦县。
到了云梦县,他就出不去了。
云梦县的土匪霸道,比别的地儿的都霸道,把城一围,许进不许出。
周发财撑了两天,撑不下去了。
没吃的呀!饿也要饿死了。
那天夜里,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抱着肚子蜷在一个巷子的角落里,等死。
正值隆冬,要么饿死要么冻死。
就在将死不死的时候,来了个剑客。
剑客身上背了把大剑,用脚踢了踢他。
“别动!”他说,“等死呢!”
剑客不说话,扔给他一个馒头。
他饿虎扑食般地抢过,直接往嘴里塞,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懂规矩,一边吃一边说:“要我做什么?”
剑客问:“你会什么?”
周发财的脑袋于是开始打转:自己会什么?
会什么呢?
“坑蒙拐骗。”周发财想了半天,说。
“谁都会。”剑客说,“你有什么特别的?”
“我基本上已经行走了整个大行王朝。”周发财说,“各地方言都能听懂,各地习俗都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