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寡妇睁开眼,讲道理她自然不是林秀才对手,于是只能说:“她临走时让我告诉你,莫问归期。你要好好活着,带着你那一屋子的书,一肚子的圣人道理。将来云土国若是能长治久安下来,你要想办法去做官,不是为了你自己,而是为了苍生百姓。”
“我林云何时需要她来教我道理了?”越是听到这话,林秀才越是感到不安,“云土国三年,鸡犬相闻而老死不往来,如今说走便走了,不知下落,不问归期,单瞒我一人,端地是个无情无义!”
“你这话说得好不讲理!”宋寡妇气道,“她若知道怕是要悔死!当初你差点饿死在小巷里,你当真以为是巧合才遇到了我?你这两年帮人干活替人写信,那些活计当真是找上门来的?你那一屋子的圣贤书,当真是你花几个铜板就能买到一大摞的?没有人在背后替你付钱?”
林秀才闻言却丝毫不恼,眼看宋寡妇急了,他突然问道:“她回了金邮城,是不是?”
“你怎地知道?”宋寡妇脱口而问。
“果然。”林秀才一脸苦涩,“我早该想到,除了金邮城,这天下哪里还有她挂念的地方呢?她回去干什么了?”
宋寡妇眼见瞒不住了,道:“金邮城土匪大战,朝不保夕。她回去救人,也算是回去报仇。前天夜里我要跟她同去,她却不肯。只带了六百男弟兄,我们两百姐妹都被她留下了。”
林秀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凉笑道:“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当初来的时候,她是死缠烂打要跟着我一起来的;如今回去,一声不吭地把我丢下了。你说说,她是不是一个毫不讲理之人?”
宋寡妇不言,由着这读书人胡言乱语。
“倒好似那金邮城是她柳兮兮一个人的家乡,倒好似那金邮城土匪是她柳兮兮一个人的仇人一样。”林秀才果然还在兀自自言自语,“逞能、任性、胡闹,她柳兮兮从小到大这些年何曾变过?”
说着,林秀才就站起身来,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宋寡妇忙问,她可记着柳兮兮临走时嘱咐她的话呢:照看好林秀才,万一被他知道,切不可让他任性胡闹。
怎地这俩人都觉得对方是任性胡闹呢?
“此刻你还要阻我吗?”林秀才气道,“君子最后一步便是知行合一,若是我不想她不挂念她倒也罢了。可是想她挂念她,你倒教我如何不去帮她助她?知行不合一还谈什么君子之道?”
“你现在去也赶不上了!”宋寡妇道。
“赶不上便不去吗?”林秀才又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君子,若是不可为便不为,那就是利弊的选择,不是道理的判断。”
宋寡妇语塞:她早该知道,这死秀才讲起道理来简直天下无敌!
于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林秀才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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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才想定一件事,那便是要做定一件事了。
三两步出了门,直奔十字街,进了穷途客栈。
一进客栈,客栈四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看他,同时笑道:“来啦?”
仿佛他们早就算定,今日的此时此刻,林秀才必到一样。
林秀才一揖到底:“王掌柜,还有诸位,林云即刻离开云土国,临走之前,有件事拜托各位了!”
“但说无妨。”王富贵道。
“我那屋中,共计有三千六百四十二册书,都是我精心分类过的。我这一走,恐怕难有人再悉心保护了。由此想到了王掌柜,掌柜的是喜欢讲道理的人,讲道理之人必定爱书。以后,还望诸位,帮我保管一下那些书。若有一日盛世再来,圣人书籍能派上大用场。”林秀才又行了个礼,“林云在此拜托了!”
“不行。”张二狂摇头道,“我们都是粗人,哪里能保管好圣贤书籍?”
“对!”老李道,“让我保管食谱还差不多,圣人书我不在行。”
“说的没错。”陈小姐道,“林秀才,那几千本书,是你的心血,你不能不管,你得回来。”
林秀才摇头道:“虽说君子可欺之以方,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各位。林云此去,怕是回不来了。多的不说了,我知道诸位只是跟我玩笑而已,拜托了。”
“林秀才。”王富贵道,“我们并非跟你开玩笑,你一定要回来。回来之后,我还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大忙。”
“什么忙?”林秀才皱眉问。
“我猜你的那些书籍,除却圣人道理,定是以史册居多。”王富贵道,“大行王朝的历史,大行王朝之前风神王朝的历史,再往前千年帝国的历史------可是最新的史书呢?大行王朝是怎么垮台的,遭遇了哪些变故,为什么会垮台,这些史册,你有吗?”
“大行王朝的垮台,无人知晓,这史书都没人编写,我又如何知道?”林秀才答道。
“所以需要有人来写。”王富贵道。
“确切地说,我们需要你来写。”老李道。
“我-----写史书?”林秀才愣了。
“此刻再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了。”陈小姐道。
“可是----我并不了解大行王朝垮台的缘由啊---”
“我们知道。”张二道,“我们都是亲历者,我们需要把这段历史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知道。所以,我们需要你来写,你万万不可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