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是不想,而是把想念放在了心间。
她不会再与任何人诉说自己的想念,她是无忧无虑的大秦公主,而不是失了母亲的小可怜。
事实上她也不是小可怜,她有阿父,有大兄,有众多兄长与姐姐,还有蒙毅王离陪着她,她的生活精彩又热闹,她没必要沉浸在痛苦之中无法自拔。
可是啊,可是,在午夜梦回,她还是会想起她阿娘。
那个从来没有笑过的女子,那个被母国当做战利品送过来,又被秦国束之高阁的可怜女人,她现在过得好吗?是否已经找到了她想要的自由?
如果她已拥有自由,那么,她衷心祝福她,永远自由,永远属于自己,而不是被当成物件送来送去。
鹤华静静看着男人。
——她曾听蒙毅与她提过,她的舅舅与她娘是双生子,两人长得极像。
如果她的阿娘还活着,大概就是现在的模样,三十多岁,风华正茂,姝丽无双。
也有这样的长相,才会被人被人当做奇货可居,被当成和亲公主,千里迢迢从楚国送到秦国。
“不,我没有!”
男人尖叫,“我是为她好!我只想让她过上好日子!”
“楚国已日薄西山,一旦亡国,作为楚国宗室的她只会被当成胜利品被兵士瓜分!”
“我不想让她落到那步田地,所以我才收买了太史令,让太史令选中她,让她成为秦王的人!”
男人看向鹤华,“但秦王心狠手辣,完全不顾惜半点情分,更不在意公主的颜面——”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置喙陛下的决议?!”
王离爆喝,“你如今还能活着,是因为你是十一母系族人最后一个亲人,你若再敢胡言乱语,下一次的弩箭便不是落在你掌心那么简单!”
男人自嘲大笑,“你以为我会怕死?”
“哈,我如今敢出现在公主面前,便已做好被你灭口的——”
“啪——”
一块石子撞在树干反弹到男人后脖颈,男人声音戛然而止,一头栽在雪地上。
章邯收回手,吩咐左右侍从,“看好他,莫伤了他的脸。”
“喏。”
侍从翻身下马,将昏迷中的男人从雪地里扶上自己马背,仔细擦去男人脸上的雪污。
这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哪怕看上去颇受风霜摧残,但也不曾损去他容颜的清隽无俦,桃花面,多情眼,一双削薄的唇,与公主略有几分相似。
——不必滴血认亲,单是看模样,便知道他是公主的亲舅舅。
唯一不同的是公主的眉眼更像陛下,是凌厉雍容的凤目,笑时流光溢彩,不笑是威严肃穆,典型的上位者,只手可擎天。
而男人的眼更多情,哪怕怒目而视,与少将军吵得不可开交,但那双眼依旧是水光潋滟,有一种看谁都深情的错觉。
一身风霜狼狈,都不能掩其国色,可想而知他的姐妹该有多漂亮。
但再怎样漂亮,一旦与陛下之间横了二十多万将士的性命,她纵是神女入梦姑射仙子也难逃一死。
侍从收拾好男人的脸,忍不住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公主。
——自己母亲的死与自己的父亲脱不了干系,公主该如何自处?
鹤华抬手拂去肩头落雪。
“回吧。”
鹤华道。
声音平静,脸色更平静,仿佛上一辈的恩怨与她无关,她只需做好自己大秦继承人的事情便好了。
可尽管如此,侍从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如果真的心如止水,怎会在兴头上突然说回去?而不是继续与少将军玩闹?
“十一,你不要信他。”
王离欲言又止,“他在骗你,你阿娘的死与陛下无关——”
鹤华打断王离的话,“我知道。”
“我阿娘来秦,是他一手促成。”
“楚国已是强弩之末,被秦国所灭不过是时间问题,这种情况下,身为楚人的昌平君不仅不用承受灭国之痛,还在秦国权倾朝野,是阿父最为信赖的丞相,如何不让其他人眼红心热,想成为下一个昌平君?”
鹤华轻轻一笑,目光有一瞬的迷离,“可谁又能想得到,昌平君放着高官厚禄不要,为了自己的母国叛出大秦,二十万将士折戟沉沙,咸阳宫再无楚人立锥之地。”
王离声音微沉,“十一——”
可他刚刚开口,声音便为之一顿,在这种事情上他无法去安慰十一。
那是十一的母亲,没人能替十一原谅,他更没有资格大义凛然让十一想开点,说什么虽然你阿娘死了,可那是因为昌平君害死了大秦二十多万将士,你娘的命是命,大秦将士命更是命。
他没办法这样说。
“回吧。”
静一会儿,王离慢腾腾收了弓弩,“十一,你要回宫么?”
“若回宫,我便陪你去见陛下。”
“呃,不是帮你向陛下讨个公道,而是,呃,而是——”
后面的话怎么说都不对,王离挠挠头,有些烦躁,“算了,总之我陪着你。”
“但是先说好,你可以跟陛下大吵大闹,也可以记仇,但你不能因为这件事便放弃唾手可得的继承人的位置。”
“你身上流着秦人与楚人的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为天下主,是另一种形式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