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这时,身后却突然想起马蹄声,他循着声音看去,是王离领亲卫而来,他看着少年精致华丽的盔甲,以为自己眼花了。
要知道那时的他与王离关系并不好,你瞧不上我粗鄙,我瞧不上你尊贵,是相看两厌的冤家对头,可尽管如此,王离还是领着人来救他,一骑当千,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他面前。
“废物,还要本将军亲自来救你。”
少年对他伸出手,姿态高高在上的,有冷箭向他射来,他长枪一挡,毒箭射偏,箭头擦着他手背而过,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淌,但少年对他伸手的姿势却不曾变过。
他看了看少年因中毒而隐隐有些发青的手背,把手握了上去。
——刘季说得不错,这位少将军哪哪都好,唯独这张嘴巴着实讨厌。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自此之后,他虽仍与王离吵吵闹闹,但却再也没有像之前吵得那么凶,而是把王离放在与刘季章邯一样的位置。
王离或许不是刘季章邯那种天生将才,过于显赫的家世也让他的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他不是第一,那他便是平庸,是有辱门风,是愧对列祖列宗。
但古往今来,能有多少人能事事做到第一?
他在领兵打仗的事情上能打败98%甚至于99%的人,你不能因为他赢不了剩下的1%,就说他是一个白痴蠢蛋。
樊哙抬头看了眼王离,莫名觉得这位养尊处优的少将军也挺不容易。
显赫的家世是助力,但也是把他架在火上烤的火盆,殿里那么多将军,所有将军都能败,唯独他败不得,因为他将门之后,因为他王翦之孙王贲之子,是关中武将的代表,更是大秦不可战胜的神话的化身。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符号。
“你要请缨吗?”
樊哙收回视线,回头看韩信,“你那么厉害,你肯定能赢。”
韩信抬手往嘴里送了口酒,“不去。”
“他们又没让我去,我这么主动做什么?”
俩人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习武之人听力好,那些话还是一字不落被众人听到,王贲懒懒挑眉,瞧了一眼韩信,王离剑眉微皱,章邯依旧面无表,刘季等着看好戏,众人心思各异,嬴政目光落在王离身上。
王离屏住呼吸。
但嬴政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略微停留,很快,帝王又将视线收回,采纳蒙毅李斯的意见,“此事需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
王离脸色微变。
——这是对他彻底的否定,尚未开战,便已觉得他不是楚人的对手。
他不认可这种评价。
王家只有战死的将军,断无不战自退的将军!
王离瞬间开口,“陛下!”
“离儿。”
王贲抬手给自己斟了半盏酒,打断王离的请奏,“后日便要登泰山,你与皇太女是亚祭,可曾与皇太女梳理亚祭流程?”
这显然是把他支走的说辞,王离有些不耐,“不曾。”
“既不曾,便该去与皇太女梳理流程。”
王贲对好大儿的不耐视而不见,悠哉悠哉饮着酒。
樊哙肃然起敬。
——只有这样的老子,才能养得出如此是抗压的儿子。
王离急了,“阿父——”
王贲斜眼看向王离,“怎么?”
四目相对,王离清楚看到自己父亲眼底的凌厉神色,那是他从未见过的锐利迫人,让人看一眼便哆嗦一眼。
——这才是身经百战但从无败绩的上将军的本色,而不是整日懒洋洋的矜贵关中贵族。
“没怎么。”
王离收回视线,恹恹道,“我这便去梳理祭祀流程。”
鹤华这才松了一口气。
天赋是最不讲道理的,有时候,该认怂的时候就该去认怂,而不是一头撞在南墙不回头。
鹤华向嬴政道,“阿父,我与王离先去对流程。”
“去吧。”
嬴政颔首。
鹤华起身,给王离使了个眼色。
王离不情不愿跟着起身,随鹤华一同出内殿。
“十一,你也觉得我赢不了?”
两人走出内殿,王离在长廊拐角停下脚步,声音低低问鹤华。
鹤华笑了一下,“王离,你赢不了楚人,你就不是一个好将军吗?”
“还是说,非要战无不胜,才有资格被人称一声将军?”
“可是——”
“没有可是。”
鹤华转身,看向无精打采的将军,“你曾与我说过,出身将门世家,是你最大的荣耀,既然知道是荣耀,便该守护这份荣耀,不要去做有损将门荣耀的事情。”
最初看三国演义时,她不懂诸葛亮为什么放着老当益壮的赵云不用,而是用廖化做先锋,但现在,她明白了,那时的赵云已不是一位将军,而是蜀军的压舱石。
因为只要有赵云在,蜀军的士气与军心便在,哪怕他们打了败仗,他们也会想,没关系,这次是他们不够英勇,如果有赵将军在,那么一切都会与之不同,所以哪怕吃了败仗,他们也不会士气大伤,而是很快便能重振旗鼓,卷土重来。
这是赵云存在的意义,不可战胜的神话。
所以诸葛亮宁愿将赵云束之高阁,也不想让这位将军上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