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没想到,自己这一眼看过去,坐在正中最显眼位置的琴师似有所感,轻轻抬首,隔着一段距离,与公主来了一段遥遥对视。
正如洛氏所说,这些乐师技艺不俗,即便相貌出众也并无以色侍人的谄媚与殷勤,单说这一眼里的清澈淡然,平添如梦如幻的出尘之感,让人不由静心凝神,细细去品曲中之韵,奏者之情。
然而,宴席上的奏乐,即便有当世一绝的技艺,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消遣,公主细细听了一会儿,身边的人忽然开口:“殿下一路上都记挂着东都的修建,如今既已到洛阳,可要安排行程前往行宫去瞧瞧?”
李星娆注意力被拉回来,应了声是,“本宫是想去瞧瞧,就怕仪仗扰人,反而耽误进度。”
姜珣微微一笑:“殿下挂心国事是好事,怎么会耽误呢。”说着,转头看向裴镇:“侯爷说呢?”
裴镇早已将目光从乐台处收回,神色如常道:“当然不会,只是营造现场易出意外,并不适合殿下走动出入,不过行宫中尚有未损的楼宇,殿下或可登楼远望,也避免了危险。”
“去福宁塔呀。”席间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少女声,引得道道目光朝着东方氏的位置投去。
一个“塔”字,让公主滑了手,刚刚提起的酒盏掉落,酒水洒了一身,姜珣飞快起身为公主遮挡,崔姑姑则上前替公主擦拭。
席间氛围忽然凝固。
长宁公主性情骄纵,喜怒无常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可她有皇后和太子宠爱撑腰,连陛下都拿她没办法。
这东方家的小娘子忒冒失了些,竟把殿下手里的酒盏都吓掉了,若长宁殿下此刻发飙,试问谁能拦得住?
太不谨慎了!
洛氏吓坏了,脑子里还在飞速组织说辞,公主已淡然的摆摆手,挥退崔姑姑和姜珣:“没沾湿多少,不必大惊小怪,”
其实崔姑姑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加上夜间光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公主都谈不上失仪。
但东方珮已然有些吓到了,忙起身行礼请罪:“臣女失言,殿下见谅。”
李星娆这才看清了她。
东方珮个头小小的,甚至有些瘦弱,但那双眼睛格外明亮,抬眼转眸间,席间灯火都在那双黑黝黝的眼里淬成了星河。
若面相就能决定最初印象好坏,李星娆觉得,东方珮并不是个招人讨厌的姑娘。
更何况,哪里是东方珮失言呢,分明是她自己失态,因她对塔这种地方没有好感,甚至有种发自心底的排斥,听到东方珮提及,脑子里陡然浮现画面,手上力道便没了准头。
即便不去看,李星娆也能感觉到那些悄然无声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目光,为了掩饰这份失态,她谁也不看,强撑笑容问道:“这位就是东方娘子吧,你说的福宁塔,是什么地方?”
咦,公主没有要苛责。
东方珮端正姿态,有板有眼的回答,福宁塔是洛阳城外福国寺所建,站在塔上可俯瞰大半个洛阳城,尤其是行宫方向。
虽然不及走近了看那么细致,但看个宫阙楼宇的修建进度还是不成问题的。
李星娆仍是笑:“东方娘子的提议,本宫会好好考虑。”
她急于跳过这话题,径直看向东方珮身边的东方明夫妇。
“本宫舟车劳顿,今日抵达后一度昏沉疲惫,听闻东方世子携夫人前来也未能外出一见,倒是收了世子与夫人细心的厚礼,本宫在这里补上一声谢。”
传说中难搞的公主并没有发飙,反而客客气气为那点微不足道的小礼物道谢,东方明和左氏连忙回应,且一再为女儿的失仪请罪,他们的长子东方靖也起身立在一旁,目光更多的放在父亲东方明身上。
公主眯了眯眼,这东方明,身子似是不大爽利。
几句话说完,因姜珣挑起的这个话茬算是彻底跳过。
这时,洛氏冲席间使了个眼色,各房几个娘子心领神会,纷纷起身出席,向公主行礼。
洛氏在旁一一介绍。
这几位娘子,都是百里府上的女郎,分别是大房所出的蓉娘、葭娘、二房的倩娘,年纪最小的是洛氏的女儿,慧娘,算起来,她们与公主还是表姐妹。
“皇后娘娘入宫前便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小女郎,与兄弟姊妹相处极好,奈何娘娘身负母仪天下之重担,反而没有机会重回旧时闺阁。如今殿下驾临洛阳,倒也算是替娘娘圆了一个遗憾。”
“几个孩子都是在洛阳长大,对这里最熟悉,殿下若有什么想去的想玩的,只管叫她们一道作陪便是。”
乐台处忽然一阵疾奏,曲调一改先时的悠扬清灵,陡然间激昂澎湃起来,李星娆顿时被吸引,转眼看过去。
仍是那个最出挑的琴师,他功底深邃,已自成一派风韵,没有大开大合的浮夸,拨滚拂扫之间尽是蓬勃的力量。
洛氏见状,冲府上几个娘子再次示意,几人知情识趣的退到一旁,并未执于刚才的话茬。
裴镇不动声色的看向公主的方向,不期然对上姜珣投来的目光,两人对视间,眼中是隐晦的审视和猜疑,而一曲恰好在此奏罢。
公主笑着叫赏,崔姑姑立马支使身边两个小婢女去准备赏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