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乘虽生得好看,但乍眼看去模样并不太像她,可方柔也不觉得她长得像萧翊。除了嘴角那两道极浅的梨涡依稀有父亲的影子,可若乘乘没有大笑起来,不仔细看也察觉不了。
乘乘语气很轻快:“我长大啦, 好奇阿爹的模样, 也好奇他的为人。你只与我说过, 他过去在军营当差——哎,阿娘, 既然如此,裴叔应当认识我爹?”
方柔步子猛地一顿,心道孩子越长大越不好糊弄, 她当年信口拿了萧翊糊弄她的话搪塞乘乘, 不料这小丫头记性如此好。
她生怕乘乘祸从口出, 忙冷下嗓子道:“他们怎会相识,你敢拿这些小事去烦他,当心挨揍。”
乘乘叹了一声:“裴叔才不会揍我,他最疼我了。虽然有好几年没见,我对他的印象已很模糊,可我有时候还怪想他。”
方柔语塞,又道:“他事情多,行踪不着迹,你一个孩子找他作甚?见不着便见不着。”
乘乘耸耸肩,不经意间被带跑,没再纠缠那令方柔心乱的话题。
方柔不放心,临到家门口,她推开院门,把乘乘带进去,又低声说:“你爹早已死了,以后别再提起。你有娘亲和舅舅一家,我们疼你爱你,这已足够了。”
方柔催她进屋,关好门,二人进了内室,乘乘已在食楼洗沐过,此刻退了外衫便爬上床。
她揉了揉眼,倒在被窝里,十分困倦那般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声音迷糊:“我瞧别人家都是爹娘一块儿过日子,可有乐趣。我有没有爹都好,但我想阿娘有个夫君……”
方柔无奈笑叹,真不知她小小的脑袋为何这样多奇思妙想。
她轻轻拍抚着乘乘的胳膊,被窝里声音越来越小:“我也想阿娘有人疼爱。”
方柔抿了抿唇,替乘乘盖好了被子。
灯火幽暗,她凝视着乘乘安静的睡颜,一时晃神。她太久没见萧翊,从前并没有这份知觉,可在此刻,她的心底竟有了一份不安。
方柔发现,乘乘其实长得很像萧翊。
当年他们的戏做得那样足,裴昭和谢镜颐夫妻筹谋推演了无数次,想到了在彼时看来最万全的法子。的确,那被调换的孩子至今仍由宗室府在供奉,无人察觉。
如此,她宁愿萧翊恨她,漠视她,这个秘密永远不会被发现。
她一时心绪不宁,今夜睡得并不好。
而萧翊也好不到哪去,他别过谢镜颐,一路缓行。
身后的热闹与城北无关,这里的居民大多早吹灯睡下,一日苦活辛劳,他们已没有更多的精力参与这座小城的繁华。
松子巷虽瞧着体面些,可这一带仍旧萧索冷清。
巷子里没哪户百姓有余钱在外点灯,整条幽长的走道只有大街上官府掌起的灯笼借光。
萧翊刚走到门外,何沉已应声拉开了门将他请了进去。
屋里点了盏油灯,尚算够用。
何沉的脸色有些古怪,萧翊还没来得及问,很快就听见一阵暧昧的声响从邻家穿墙而来。
这里本就是穷人扎堆的区域,建筑老旧,隔音自然也很差。
萧翊脸色一僵,张了张嘴却并无言语。
何沉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公子,是我疏忽。”
那动静越来越大,萧翊竟不自觉生出一种仿若直视不雅的局促。
他此刻忽而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荒唐,他对方柔的强迫,也许在她看来也如此时此地,那是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
萧翊庆幸此时灯火昏暗,何沉定瞧不出他的脸色。沉默了片刻,那动静终于消停,萧翊才道:“你倒会选地方。”
何沉一叹:“公子,当初是你说咱们得低调,又须做得像样些。我一打听,宁江最穷最便宜的就是城北,松子巷已经算是这一块儿的富庶人家了,我哪想到……”
萧翊瞥了他一眼:“尽快搬走。”
何沉快声应下,忙倒了水给萧翊擦身。如今条件有限,不能跟从前那般在浴房畅快洗沐,但萧翊又爱干净,只得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勉强让自己痛快些。
夜深人静,何沉灭了灯,因今日搬了不少货,他很快睡了过去。
萧翊躺在床上,刚闭上眼打算入睡。左边消停了,右边又开始有动静,萧翊恼得想揪着何沉的耳朵,让他贴在墙根听个明白。
他心烦意乱,在床铺翻覆,不知为何竟慢慢想到方柔的脸。
他皱着眉,呼吸急乱,想到今日阴差阳错间竟见了她许多回。
每一回,她都是不一样的神情。
尤其是晚霞落幕之际,他在临江楼上,见她笑意盈然地转过头。
彷如那日在宿丘山初见。
可是,她的笑并非为他而来,而是那轻佻贵雅的穆公子。
她今夜跟那穆公子如何了?她能下意识地对他露出笑脸,想必心中也已有他了吧……他戏称她为东家,又说起家宅不宁,难道他们已好事将近?
那穆公子瞧着身世不俗,究竟是何来头?他对她很好么,人品靠得住么?
她若已交出真心,是否也像从前那般毫无保留?他们今夜,会在一起么……
若他们在一起……
萧翊不愿再想下去,心中又起了一阵闷疼,气息纷乱,叫他不由自主地轻轻咳了起来。
他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鸡鸣日升之际,他早早翻身坐起,洗漱一番,想着赶早入城摸排一遍,看看有哪些可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