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他低低道了一声“等我”,转身利落拿过兜鍪,大跨步迈了出去。
长乐抓住马车帘子上缀着的大红流苏,用力到指尖泛白。
马车已经被逼停,外头兵戈相接的声响不断,她想掀起帘子看一眼,可终归没敢。
虽面上不显,但她心里早怕透了,手腕细细打着颤,被人隔着衣袖短暂握了一下。
阮元修顾着礼数,一触即收。
长乐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已经叫了自己好几声。
——人是她刚刚叫上马车的。外头乱得她心慌,她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马车上,怕是会撑不住。
“公主。”
她抬眼望过去,听他沉着迅速道:“不仅是契丹人,近卫中也有人心怀不轨。臣早些时候将可用之人皆调到了公主近前,眼下有他们相护,臣为公主赶车,回最近的云丰城,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长乐一怔——她都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和亲仪仗从云丰城一路向北,第二日阮元修突然下令改道,原本三五日便能到契丹的路程,生生拖成了七日。
她不明白,事已至此,他拖这两日又有什么意义?
后来阮元修才寻到机会,单独禀给她,说送亲队伍有变,眼下他们同朝廷已经失了联系。
他说要回云丰城,可长乐算着日子,三王子接亲的队伍应当已经到了。回一趟云丰再过来,耽误的时日太久,怕是契丹会借故发难。
于是还是继续前行,今日便行至两国交界,马上踏入契丹地界时,突然撞上了一队契丹轻骑。
来者不善,一眼便知不是接亲来的。甫一打照面,契丹人便杀了过来。
厮杀声愈来愈近,似是向马车围拢而来。
长乐摇了摇头,“阮大人的好意,本宫心领了。”
虽说阮元修当日改道时便有所顾虑,因而他们虽多绕了几天的路,眼下的位置却与云丰城相距不算太远,但在契丹轻骑的追杀下,想逃回云丰城,又哪是那么容易?
何况,即便逃出去了又如何?
她是公主,眼下,更是大周遣来和亲的公主。她本身,就是大周的象征。
一个象征,要么体面离开,去契丹也好回大周也罢,要么毅然绝于此地——唯独不能仓皇溃逃。
阮元修看出长乐的意思,没有再劝,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将手下软垫抓皱成一团。
长乐拿起早先嫌沉而摘下的凤冠,因着贴身宫婢不在身边,只能自己估摸着戴好,突然问了句:“阮大人,你后悔么?”
她话音轻巧,似是随口提及。
阮元修眼中沉静一片,不假思索:“后悔。”
长乐笑起来,显然不信:“阮大人是看本宫沦落至此了,才说来安慰本宫吧。”
“公主知道,臣从不虚言。”他伸手扶正她头上凤冠,顿了顿,“其实臣那日……”
外头的兵戈声突然停住,契丹人蹩脚的官话打断了阮元修刚出口的话:“久闻大周五公主盛名,眼下三王子不知所踪,王上特意吩咐我等,来迎公主入王廷。”
长乐脸上笑意淡下去,掀起帘子望向外头。
卫队只剩下阮元修亲自挑出的那帮人,眼下多少也都受了伤,正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马车前,警惕对峙着围拢而来的契丹人。
不远处尸横遍野,再远些的地方,却见大漠孤烟,残阳如血。
她放下帘子,对镜抿开口脂。
而后将一把早早备在身边的镶宝匕首收进衣袖。
阮元修沉默看着她动作,长乐却突然扔给他一块丝帕。
他下意识接过来,却听她道:“把眼睛蒙上。”
他一愣,她却已经探身过来,拿起他手中丝帕蒙住他眼睛,绕到脑后利落打了个结:“走之前你答应过本宫,一路听本宫的,不能顶撞本宫。”
“所以没有本宫的命令,不许摘下来。”
他开口,末了却只干涩应了一声:“好。”
契丹人在倒数给她的时限,阮元修先一步下了马车,长乐掀起帘子,将手搭上他的,稳稳踏下去。
她隔着那层覆住他眼睛的丝帕与他对望,笑着轻声同他道:“阮元修,不要看。”
他手中一空。
长乐捏了捏袖中那把匕首,抬眼望向契丹人的方向。
三王子失踪,他们口中的王上想必是曾经的大王子。以轻骑相迎?怕是不知道已经搜了这儿多少遍了。
不必猜也知道,她若落到他们手中,会是什么下场。
她自戕于军前,也算绝了契丹人的念头。
正想着,她往前迈了一步。
正在这时,却倏地听见远处马蹄震天,烟尘被踏成浓雾,浓雾尽处,大周战旗猎猎。
几乎是同一刹那,阮元修一把扯下眼上蒙的丝帕,猛地抬手拦下她,大声喝道:“保护公主!!”
卫队立刻冲杀上去,他护着她往后退,宽大手掌覆在她眼上,不让她亲眼看着那血肉横飞的惨相。
他退得急,又要捂住她眼睛,不可避免便将她的头靠在自己怀里。
长乐怔愣着,四周厮杀声震耳欲聋。
他只能附在她耳边:“是太子,大周来接公主回去了。”
他捂着她眼睛的手不觉间盈满了泪。
宁珣是有备而来,契丹人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很快便四散而逃,被逐个击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