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呢?”辛珊思问:“怎么认识的老太爷?”
沉凝数息,程余粱才道:“有人出十金,让我偷老太爷印章。”
“谁?”尺剑比较关心这个。
程余粱回:“一个嗜赌如命的混子。他找着我,先激我几句,然后强硬地让我跟他赌。若我能将黎家当家人印章偷出,他就予我十两金。我要盗不到,那便金盆洗手退出江湖。当时我虽年轻,但吃过的苦太多了,性子早已被磨平,哪会被几句话激怒,最后依了混子也是直觉他背后有人。”
黎久久两眼眯达,撑不住小脑袋了。尺剑将窝篮拉到腿边,辛珊思把小家伙放进去。
“就是那次偷盗印章,我认识了老太爷。”十六岁之前,程余粱不解什么是“敬重”。十六岁之后,他懂了,敬重是发自内心的服气、爱敬与尊重。两字很轻,但他可以为这两字死为这两字克己慎独,且毫无怨言。
“我偷到老太爷的印章了,但没能走出黎家。我以为我会死得像我爷奶爹娘那般,但没有。老太爷抓到我,不先向我要印章,开口就问我,你吃过没?”说到此,他又忍不住哽咽起来。
几百张的买卖契据,黎上都给翻完了,他站起,拎了茶壶亲自给程余粱父子斟茶。
“使不得…”程余粱不敢受:“是老太爷把我从地沟里拉上了岸。他那么富贵,对我这样的腌臜东西不但没轻视,还将我当个人看待。”他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活出息,得许多人敬重。在没遇到老太爷前,他以为他会当一辈子的贼。
第93章
程晔也是在黎家出事后, 才晓自家曾是那样的底子。因为黎家,他生来就享安稳,丰衣足食无忧无虑地过到十七岁。爹幸运, 他比爹更幸运。于他们, 辜负黎家便是丢弃了最好的自己。
黎上执意:“今日先以茶代酒,我敬你们。待他日黎家灭门之仇得报,我们再一同回坦州祭拜黎家冤魂。”他拉开程伯的手, 倒茶。
程余粱看着茶流进杯中,心里安慰。黎家灭门大仇得报, 他也有脸到老太爷的坟上说一声,余粱没负您的教导和看重。
十六岁,他十六岁被老太爷留在身边,十八岁跟商队,二十五岁娶亲。晔儿的名还是老太爷亲自给取的。每每一想到黎家上下都被摘了头, 他就恨不能将所有参与谋夺黎家的人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斟好三杯茶,黎上放下茶壶, 亲端杯送到程老手边:“这些年苦了您了。”
“我不苦。只要能报得大仇,程余粱死而无怨。”程余粱双手接过茶,凝视着小少爷。小少爷的脸模子随了黎家,只一双眼与大奶奶一般样。
“不要谈死,咱们要好好活着。”黎上再端茶送给程晔:“我们活着一天,那些鬼祟就会不安宁一天。”
“人性之恶, 光听就已叫我遍体生寒。”姜程没想到黎家灭门里竟牵扯这么多。
“这些才到哪?”尺剑冷哼, 还没加上蒙玉灵呢。
黎上敬程余粱、程晔, 三人没碰杯, 仰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看着主上坐下了,尺剑拐了下姜程:“你的鹏翎枪哪去了?”
姜程温和一笑:“留它伴在我妻身边。”
“抱歉。”尺剑双手合十。
“去黎家以戚宁恕借银的那个米粥…”辛珊思望向程老:“就是方阔。”
“是他?”程余粱父子与姜程皆变了脸。
辛珊思继续:“方阔没以为能从黎家借到银, 可偏偏黎家借了。他拿到六十万金很慌,将金藏在少林。这金又被孤山给偷了,孤山实名戚麟,是戚家收养的。去绝煞楼挂牌杀人的米掌柜,是孤山。绝煞楼背后的东家,有戚家一个。”
“什么?”程余粱父子再震惊。姜程双眉紧锁:“黎家是不是泰顺三年十一月借出的银?”
“是。”辛珊思点头,借据上有日期。
姜程恍然:“怪不得那段时日方阔总魂不守舍又异常紧张。”事出意外,故魂不守舍。异常紧张,是因怀抱六十万金。孤山是戚家人,绝煞楼背后也有戚家,方阔以戚宁恕之名向黎家借银,简直是正中戚家下怀,而黎家就成了被钉在砧板上的肥肉。
“早知戚家扎根深…”程余粱紧攥茶杯:“只没想到扎得这么深。那个孤山得有四十余了…”
“四十又三。”在少林时,姜程就不喜孤山,因为他们于是与非的理解上存在很大差异。以孝道为例,孤山坚持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则主张父慈而子孝。“戚家竟在四十年前就往少林安插暗子了?”
“图谋不小。”程晔道。
辛珊思淡而一笑:“欠下的总要还的。”
“你们买盛冉山那块地…”程余粱看向小少爷,下那么大本钱,肯定是有大用。
“建村。”黎上道:“武林村。”
“武林村?”程晔不太明白。风笑简要地给三位解释了一遍,尺剑收回晃窝篮的脚,起身为他们倒茶:“咱们武林村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好几户了,你们想加入得尽早。”
不愧是黎家的种,程余粱欢喜:“好,建村好。”武林村一旦建成,势力不亚于一般的门派。大家一股劲,就是世道再乱,也无人敢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