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那你可别全吃完了哦!”
“知道啦知道啦!”
孩童们欢呼雀跃地从学堂蜂拥而出,在门口和朋友挥手道别,然后牵上父母的手,大大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被拉扯得很长很长,也很远很远。
已经带了些寒气的风乍起,洛夕瑶孤零零地站在茫茫人海中,寡白衣裙曳着几分萧瑟的弧。
人们来去匆匆,好像都有家和归宿。
洛夕瑶撩起那缕模糊了视线的发丝,随意拨到耳后去,又用力地眨了下眼,这才终于清明了些许。她抬步继续往前走,随着人流汇入热闹嘈杂的花市长街,摊贩吆喝不休,街边琳琅满目。
霜寒剑入了鞘挂在腰间,不知为何今日的剑身格外沉重,她走得很慢,裙摆绽出层层涟漪。
空气中不知从哪儿飘来香喷喷、软糯糯的熟栗香,引得人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继而循着香味儿侧目,洛夕瑶低下眼去,只见身旁的食车上盛着好大一锅的糖炒板栗,颗颗饱满,在高温下爆开半道金黄的裂口,露出里头鲜嫩肥美的栗肉。
腾腾热气夹着栗香扑面而来,光是看看,都觉得馋人得紧,不由得想象那香甜浓郁的口感。
禾水镇这儿的摊贩老板很会瞧人眼色,见她难掩意动,仍旧一如既往的热情:“姑娘,要不要来一份糖炒栗子?这天气吃了身子可暖和嘞!”
洛夕瑶有点犹豫,“那我……”
就在这时,方才学堂前道别的那个小女孩跟着她阿娘来了,吵吵嚷嚷地,要买两份。她阿娘一边埋怨她怎生这般贪吃,一边掏钱给她都买了。
“囡囡,看你娘多疼你!”老板笑着说。
自然是先做现有的生意,站在摊前犹豫不决的洛夕瑶便被晾着了。虽然老板并非是故意,洛夕瑶却还是略显局促地咬了下唇,便悄悄离开了。
老板装完两袋糖炒栗子递出,又拿出一只袋子准备装,却发现那长相柔美、腰间佩剑的姑娘居然不在了,还奇怪地嘀咕着,看那么久,竟连一份都舍不得买,瞧来也不像买不起的人家呀!
洛夕瑶一路心不在焉,回到问剑宗的时候早已变了天,这段日子变故太多,她听着同门焦头烂额地说明情况,脸上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真正的薛遣淮回来了,于是鬼界无妄城那件事不可避免地被揭发,他的手筋、脚筋皆有被挑断过的旧伤,狰狞可怖,手段残忍非常。宗主大怒,薛沉舟恰巧归来复命,径直撞上了烽口。
当着睽睽众目,陈年经久的伤疤就这样狠狠撕开,宗主夫人难产的死因、罪不可赦的女魔头和被女魔头亲手养大的恶狼,全都暴露在阳光下。
分明是薛遣淮戴着那张雕花面具,薛沉舟却觉得还在自己脸上,可能根本就没有摘下来过。
他想过认错,便也认了错。
但好像并没有人愿意原谅他,唾他不仁,骂他不孝,指责他对兄长做出这等惨绝人寰的事。
恶语如钝刀,他或许已经被凌迟处死。
薛定爻冷肃地说,被宋霓商带走固然不是你的过失,但你残害手足,恩将仇报,还妄图借此欺世盗名,昧地谩天,问剑宗容不得你这样的人。
薛沉舟被几名亲传弟子扭着肩臂,被迫下跪以额抵地,浑身筋骨都被施了术法,疼痛不止。
“果然被魔养大,也同魔一样,凶残无度得令人发指。可怜了我们大师兄好心救你,却被你这头白眼狼反咬一口,真是瞎了眼!”扭着薛沉舟的亲传弟子窃窃私语,音量正好能让他听见。
“就是啊,亏得我们这段时日还真拿他当师兄看,对他百般敬重,掏心掏肺的。谁知原来竟是个偷窃他人名禄、毫无廉耻的冒牌货!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薛……薛沉舟是吗?”
“好像是吧,也姓薛,他配得吗?宗主当年深入魔穴,历经磨难,好不容易才除掉宋霓商这个仙门道家的心腹大患,他却上赶着认贼作母。”
说着说着,突然有个平日里总是师兄长、师兄短地跟在薛沉舟屁股后面叫的亲传弟子,像是听不下去了似的,便大发慈悲地说:“其实这事儿也不全是他的错,好吧,我就先不骂他了。”
他凑到薛沉舟耳边,又道:“不过,你能把我之前送你的那瓶七星玉露丹还我吗?”
见薛沉舟不说话,他垮下脸,也不再留情面了,“那本来是我要送给大师兄的,不是你的。”
“……”
薛沉舟慢慢攥紧了拳头,被扭在背后的手臂鼓起青筋,阴沉着脸,呼吸开始加重、发烫。薛定爻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坐在首座,看他的眼神毫无怜悯或者遗憾,同看妖魔没有分别。
以薛定爻的修为,肯定也能够听到下面的那些议论,却放任他们就这样肆意地羞辱、唾骂。
不意外,也不失望。
于是陡然地,薛沉舟这才明白过来,或许他当年就知道宋霓商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外其实还有一个孩子。但他选择不闻不问,故作不知。
甚至,或许根本就没想认回这个孩子。